第110章 醉生夢死(二)
“你不是白造!少陽宮的金烏訣,你到底是誰?”沙啞、低沉的質問,再配上邢袁染血麵容,宛若地獄餓鬼。
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荒自然不可能再保留什麽,但虛弱的他幾乎沒有回話的能力。
剛剛交手邢袁的巫靈之法徹底壓製了金烏,虧得少陽令乃至寶隔絕了巫咒,否則已是死屍一具。
便如那最後一人,此刻掛在樹上,渾身若骷髏,哪還有什麽生息,虛煌子同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如此強敵,簡直荒生平僅見。
若是以他自身道法與之相拚,毫無勝算。不過,淒慘瀕死的他沒有絲毫慌亂,依然在啃食能夠得著的靈肉。
“你似乎不怕,還是故作鎮定?我從未聽過少陽有你這等人物,竟然能混入月殿,還不受陰陽之斥獲得真法。”
邢袁的身子逐漸從酒池中浮起,古銅色宛若精鋼的皮膚充斥刀斧痕跡,歲月見證了他過往的實力。
“像今日這般凶險,我亦不曾遭遇。可惜,虛煌子最後才道破真相,不也存著幾分獨吞之思,他那言之鑿鑿的聲討聽了真讓人惡心。
還有濁海,明明就想利用身份和我私下結盟,謀得利益,最後遺言卻義正言辭,真是可笑。
若你們真的能團結一致,說不定還能周旋一二,可惜,人心獨私,萬載不易。”
荒忽然停下吞咽,嘶啞道:“你從進入巫地後就知曉此怨陣的關隘,更是拿著巫族寶物強奪獵者身份,自以為翻雲覆雨,想要獨吞勝果,可惜……”
邢袁略顯得意的神情一滯,麵色變得嚴峻起來。他自然不是想要和對方囉嗦,隻因少陽令給他極致的危險,剛剛又受了三方夾擊,不得已利用瓊漿恢複自身,靠言語拖住荒,以免對方見毫無希望便殊死一搏。
他本就習得巫族一項回天之術,現在又在這等環境下,簡直是量身定做。況且他已探得荒的虛實,絕對不是真我境之人,隻是靠著精妙功法與寶物,再加上時機把握才勉強存活。此刻出手對方再無機會。
可他剛要邁腿上岸,忽然一黏滑之物卷住他的大腿,竟然動彈不得。
細看之下,竟然是之前捧寶女子,豔麗嬌顏芙蓉出水,身下似魚尾龍鱗,纏在他的腿上。
與此同時,四周仙霧繚繞,絲竹悅耳,八音齊全,卻存靡靡之覺,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感到燥熱與口渴,更是渾身舒坦放鬆,生不起他心。
有八名披著絲紗女子,婀娜多姿宛若水蛇,於池邊跳舞助興,宛若人間仙境。調笑嬉鬧之音隱隱約約,勾人心魄,仿佛在引誘著君王,來和她們捉迷藏,捉到她們就有心動的獎勵。
邢袁此刻已是昏昏沉沉,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般享受天堂,豈不是人間極樂?
但他不愧為巫族賜姓之人,很快便察覺不對,狠狠咬舌貫通道氣,才發現原本即將探出酒池的身子,已經被那魚女拉回一半,勉強隻剩個頭顱在外,口鼻中也盡是靈釀,甘甜中一絲淡淡血腥,越喝越渴,渾身麻痹。
他想要反抗,可堂堂巫族邢袁,動用全身力氣卻敵不過那柔弱魚女纏繞。
那狐媚如花的女子吐氣如蘭,整個身子依偎在他胸前,與他耳鬢廝磨,溫言軟語,眼中深情更是濃烈到極致,就要急不可耐地在酒池下行那魚水之歡。
想要掙紮,抵抗的意誌卻漸漸消散,耳朵都被仙釀倒灌,依稀聽到池邊荒冷冰冰地斷言“命運不是那麽好承受的,既有運道,便有災劫!”
本來該是清澈無比的酒水,此刻邢袁腦袋潛下,卻發現是黑暗渾濁的世界。
酒水清香越來越淡,血腥味愈發濃重,更有腐朽氣息傳來。
忽地幾雙紫色鬼目張開,照亮黑暗。
那坑坑窪窪地酒池壁徹底顯露出來,根本不是什麽金玉之物,而是一顆顆奇形怪狀的頭骨,鑲嵌在土壤裏,張開顎骨空洞地望著他。
天香國色的魚女輕柔撫摸骷髏頭,深情地凝望著這位新人,嘴角不自覺地冒出幾個氣泡。
“咕嚕咕嚕!”
一切都沉浸在看似透明實則漆黑的酒水世界,隻剩歌舞依舊。
荒拖著疲憊至極的身軀,慢慢向虛煌子那裏挪去。
本來熾熱的火焰漸漸冰冷,渾身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衰竭,不詳之息籠罩周身,連靈木與瓊漿都變得灰白。
荒,不,或許說白造的命數已到極致,他是萬萬逃不出這片區域的,運斷於此。想要活命就得尋另一生機。
可就在此時,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攔在路間,蒼白憔悴的靈珂,一動不動地望著荒,那雙靈動的美眸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靈珂已經死了吧?”
荒始一出口便語出驚人,但兩人卻沒有任何驚訝,仿佛在談一件平淡至極的事。
“你什麽時候察覺到的?”
“從古廟中出來,你便不讓我攙扶,並非是置氣,而是怕被我發現身體異常。
之前在路上我明明看到有詭狐藏匿洞中,可行至頂峰也沒見其蹤跡,它們自然不會因為獵物的實力恢複而畏懼,倒像是在遵守著什麽。”
荒的視線落在靈珂脖子上,一道血線此刻愈發真切。
“我還以為你會珍視身邊女子,起碼會發出些可惜可憐的歎息,或者憤怒,卻不想你會如此平靜。”
身周輕樂飄渺,酒池肉林,繁華至極,荒卻始終淡薄如水,聲音極其平靜:“踏上這條道的修士,一心向道,前路皆如此。或許下一刻這般遭遇的就是我,又何必哀歎。”
“哼!你這般鐵石心腸之人,簡直就是修仙界夢寐以求的大道種子。也是,身懷少陽、月殿真法,又握有連災劫都退避三舍的至寶,誰的命都不如你的值錢。”
殘軀拖至近處,荒伸出三根手指,點在已經昏迷的虛煌子頭頂。明明已是白骨的手指,像是陷入泥潭一般,徹底融入進去。
麵對真我境的虛煌子,千變魔象需要媒介,而浮生凝月闕中的黃粱一夢,便是橋梁。
靡靡之音越來越近,鶯鶯細語就在身邊響起,幾位妖冶身姿的女子靠攏過來,香風撲麵,撓的人心中發癢。
無數過往於腦中閃過,有向日舉弓的英雄,有月下撫琴的俊生,還有舍生忘死最終忘卻初心的遊子,一幕幕如同流星劃過。最後隻剩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年,拖著幹瘦軀體,向遼闊星辰怔怔地望著。
天地皆暗,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