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梧桐之劫(二)
冷寂,血液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可很快,荒用力吸氣,舒緩過來。若連金烏王這位大羅金仙都化詭異常,那他也不用擔心什麽了,引頸就戮即可,根本沒有逃脫的餘地。
“咦,脖子好像歪了些。”說話間,兩隻手再次扭了一下,將項上人頭騰挪,堪堪擺正,恢複了之前威嚴老者的儀容。
可這番驚悚操作,實在讓荒一陣寒顫。
任憑一個活人在你眼前擺弄腦袋,掉下又安上,怕都要被嚇得臉色煞白,更何況一位威能無窮,掌控自身性命的金仙。
荒心中已有計較,金蟬子臨劫前與金烏王定下約定,那對方就不可能出現太糟的狀態,畢竟金蟬可是金仙之中翹楚。
若是金烏王之前有異,早就被發現了。
“你可是被嚇到了?”老者似乎看出他的窘態,頗有興趣的問道。
這下,荒可確認了對方的狀態,必定是可以交談的。
心中暗槽:“裝鬼有趣嗎?嚇我一跳,頭還能當玩具的安裝嗎!”
不過麵上卻表現地訕訕,抹了抹頭上冷汗,尷尬道:“前輩這個玩笑可開大了,須知外麵已是陰森鬼蜮。”
金烏王卻玩味道:“你以為我是拿你開玩笑?所謂梧桐大劫,勾連天地;金烏九詭,命數將近。這些豈是虛言。”
此一言如暗室明火,心靈瞬間通透,荒頓時把整個梧桐澗的諸事聯係在一起,大約有了真相的輪廓。
“福地大劫,眾生皆黯,幽冥之象顯化。你以為之前的十陽同天,是在消滅誰?若非異變生靈提前劫滅,此界已成陰都鬼城,被下拉至無盡幽冥,困於永暗。
稍早有萬靈寂滅之隕,再晚則有劫定毀世之災。恰當時機,我才予羿方便,清我金烏魔染,成全他一絲執念。至於你師徒兩人,則事出偶然,棋差一著。”
回想當初的十陽同天,前身隕落,荒不由悚然一驚。不過金蟬目雖然不能自觀,他卻覺自身並無災劫,想必是當初蝕陰奪命已安然度過。
“福地也會有大劫?為何所有族民都受此劫難。”
金烏王道:“福地為何不能有劫難,你可知七十二福地自洪荒誕生後,有多少墮入九淵,待重衍地火風水才重新出世。期間所有福地住民勾連大劫,命數斷絕,而與其瓜葛過深之仙,即使避至天外,也無所遁形。
老道自誕生來借梧桐澗修行,更培育門派棟梁,其中因果至深,天地大劫牽引命劫,避無可避。”
荒頓時默然,說來他也曾是其中一員,不過竊命天機,重練道體,避過一難。如此說來,飛升的娥豈不是也躲過浩劫?
金烏王仿佛知其心中所想,開口道:“那小女娃本是此界月華之精,天生太陰神魂,最是適合月殿的月塵訣,故而玉兔入界引其飛升。
待日月交合後,勾動大劫,天地元氣變化,其本界使命已經完成。其身上劫數並不濃重,修煉後更是有機會徹底化除。
倒是與你這個大麻煩結因,日後恐怕另有曲折,不過月殿之人必不敢詢問此界之事,以免沾染劫數。”
荒點了點頭,他的功法來曆,本就是最危險的因果。這世間知曉此事者,隻剩兩人,而金蟬子既然放心囑咐,必定算無遺策。
“本來我命數將近,時日無多。可稍前和你師父做了一筆交易,轉化詭身,劫入陰陽。再加上之前十陽同天,羿吸引了部分魔染,終究還是暫時避開隕落,還能殘喘數百年。
我應他送你出澗,但有條件,就是為我帶回少陽宮最後的希望。”
金烏王說著,拋出一枚金光閃閃的令牌。
“我應劫而落,仙門群龍無首。而老道的幾個徒子徒孫道心不純,劫數深重,若我在時還能壓製一二,如今必定惹下災禍。
且金蟬子言南荒三族動亂,大劫將至,少陽宮正是禍亂之源。既然無可避免,你持少陽令挑選最適之人,來梧桐澗見我,待破滅之後此人承我道統,再續金烏。”
仿佛覺得如此擔當之事,眼前之人未必盡力,老金烏隨即說道:“金蟬竊命奪道,你之前凝練大日金烏之體,最適合修行仙門少陽金烏訣。
雖然已經散盡功法,可重練之速快如閃電,為金蟬鋪道,重入化氣。即使通幽、真我,仙門內也盡數珍藏,以此為基踏入仙途穩當至極。”
老頭子唾沫橫飛,極力推薦他的少陽金烏訣,嗯,簡直像個傳-銷頭子。
荒撓了撓頭,舉起金光閃閃的令牌,正要說話,金烏子邊打斷道:“少陽令可是我仙門至寶,是我萬載前凝自身仙法,融赤炎梧桐罡與至陽神煞練就的法寶,萬火不侵。少陽宮除二代弟子及仙魁外,見令如見我。”
雖然說的如此玄乎,高大上的不行,可這實在……
金烏王再次插話:“你可憑借此令觀金烏閣秘籍,以及索取資源。甚至看對一些小輩弟子,讓她們服侍你亦無妨。不過不可泄露你的目的,否則天機生變。”
眼看荒一副欲求不滿,還想開口,金烏子咬著牙,幾乎蹦出字來:“小輩不要得寸進尺!欺老道心善。”
荒看著眼前這位,金須繚亂,腦袋前傾,生怕再掉了找不回來,他趕緊歎息一聲:“小子隻是覺得這令牌金光閃閃,攜帶不易,容易暴露我的身份,耽誤前輩大計。不過既然此令如此神妙,那我隻能甘之如飴了。”
一片淡金浮現,咳嗽兩聲,壓抑的聲音傳來:“此令牌已與你神魂相連,隻要你心意一動,它就能變化為任意模樣。”
果然,荒心念微轉,金光閃閃的少陽令就變成一根黑不溜秋的燒火棍,醜到絕對無人認出。
荒拿在手中揮舞兩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不過另一旁的老金烏,若非金光遮麵,恐怕整個臉都黑了。再要不是自身困於澗中,須得荒救其道統,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
想他金烏威名,絕世法寶,竟然如此“善”待,蟬可忍烏不可忍。
拚命忍住拍死他的衝動,金烏王和顏問道:“還有什麽疑惑嗎?”
“我如何知尋找之人乃合適之人,畢竟道統大事,荒不敢輕率。”
“這個你放心,你練就大日金烏之體,又手持我少陽令,隻要那人達到真我境,就有強烈的感應,必不會尋錯。”
原來還得靠他這個移動甄別器,怪不得讓他學什麽金烏訣,想要配對得一雙啊。
荒拱了拱手,提出最後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梧桐劫數,天地大劫,是否和天葬壇有關,為何我觀世人皆屍骨纏繞,其中寓意為何?”
金烏王正襟危坐,擺出一根手指:“不達仙途,不窺道……
劫難顯化不是你現在可以了解的,越是知道的多,到時候因果越深,仙劫越難過。
你金蟬本就應劫而生,終究離不開劫數,該你知道時自然會知。”
隨後揮手,荒像是天地一浮萍,在重重疊疊的空間中飄蕩,落於金烏大日之上。
“去吧!去吧!記得答應老道之事。”
周圍無盡明焰燃燒,熾熱甚至扭曲了時空,然而都無法近身於荒。
他眼中眺望大地,可惜背光不清晰,隻是模糊一片。
其臉上再無笑意。
金烏王所談之事,九真一假。所謂自身劫難,仙門劫數,必定有跡可循。
可千辛萬苦尋來繼承者,此中蹊蹺又得推衍。
別看他打諢玩笑,不過是探測其底線,而這番小動作對方也洞若觀火。
應允一切,即是此番尋人,勢在必行。若他違背約定,即使有金蟬子恩澤,也是必死無疑。
雖然金烏王被劫數困於梧桐澗,可一位金仙大能,想要取他性命簡直探囊取物。遠的不說,就拿稱心如意的少陽令來說,隻要稍有差池怕是瞬間變為催命符。
三族大劫,顯赫仙門禍亂之源。金烏王縱橫洪荒許久,門下天仙眾多,甚至金仙也未必沒有,可即使如此他也斷言門派無任何生機,須得凡人繼承其道統,躲避天機。
其中水深,光想一想就駭然。
荒是真的不想插手,本來金蟬就是吸引指數十的唐僧肉,還要跑到廣場上給妖怪跳脫衣舞,這情形想想就刺激。
不過老金烏托他尋人,必定也是知金蟬隱匿之能,更是躲避命數天道巡查的漏洞,想要借其功法達成所願。
否則普通天仙,也未必能帶出他想要之人。這也是金烏答應金蟬子的根本緣由,順勢還能借命改劫,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此行恐怕另有波折,最終歸結也得防備一二,這群活得成精的大羅金仙,無一好想與的。若稍有差池,身死道消不足為奇。
荒的身形已經徹底融入金烏大日,世間一片火紅,可就在梧桐澗西方,一抹陰影浮現,連太陽耀眼之光都無法遮擋。
細細觀其輪廓,像是一具切去人頭的屍體,以極為怪異的姿勢窩在那裏,周圍陰火環繞,直通幽冥。
天葬壇,初遇金蟬子之地,更可能是大劫之始源。
“天鬼麽!”聲聲低喃,已未不可聞。
隻有在跨界之時,荒的思緒才敢延伸開來。
所謂洪荒,所謂劫尊,日月交合,天鬼奪命。不論是神話還是幾位聖人名號,都與他所知的截然不同。
而且他能在金蟬化氣之時,清晰地感受到,大道死寂、黯滅,充滿了灰白和腐朽,仿佛這個世界正邁向絕望。
金烏王的應劫之法,竟然是化詭,似乎得天道承認。
洪荒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才是他真正的疑問,可他不敢問,甚至在外界都不敢想。恐怕這其中淵源,才是修真最大的奧秘。
意識漸漸潛伏,視線被大日隔斷,若荒能再觀熙部。
就能見到無數呆滯屍體街上遊行,活人膿包盡生視若無物,整個大地如陰森鬼蜮,可不是金蟬目的幽冥氣數,而是實實在在的人間煉獄。
腐朽陰沉的金烏王站於木屋之上,手中提著腦袋,噴出森森陰火,盡納萬裏怨氣。
從天際望下,老道勾連部落的陰氣就好像鳥的畸形腦袋,暫時安在了天葬坑的無頭屍身之上。
見太陽精華一閃,提在手中的腦袋才發出一陣“哇哇”的烏鴉詭笑,傳遍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