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盛大人現在隻能伸著脖子,凸著眼珠子,無助地看那個贗品口出胡言道:“臣女聽聞陛下喜歡南戲,所以特意拜師學了些皮毛,指望著陛下壽宴時,能獻醜以盡孝心……沒想到,還未升堂入室,就病倒了……”
說這話時,小姑娘的臉上滿帶著壯誌未酬的不甘心。
聽完這話,盛宣禾再也忍不住,飛撲了出去,跪伏在地,抖著嗓子道:“臣……臣教女無方,還請陛下責罰……”
哇呀呀,趙嬤嬤和凝煙都是廢物不成?
究竟是如何教導著這個鄉野小村姑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好端端地往戲班子上扯幹什麽?
而立在皇孫隊伍裏的世子爺金廉元卻麵露喜色——皇爺爺聖明!快開開龍眼認清這盛家丫頭的刁毒潑辣吧!最好廢了婚約,讓他可以再覓個賢良的世子妃來!
在隊伍中的成天複卻微微調轉目光,看向高位之上的皇帝。
許是被小姑娘一臉的扼腕神情勾起了好奇心,大西順和皇帝挑著眉問道:“哦,若真是如此,朕還真要瞧瞧,你學了些什麽,累得一病不起了。”
其實這類獻技,在每年的壽宴上,都是官眷小姐們爭相展示的。
不過皇宮大雅之堂,大家展示俱是琴棋書畫,哪有人會眼巴巴去學戲,弄一些三教九流的東西呢?
一時間,那田佩蓉也是露出嗤笑的神情,隨便瞟了一眼在百官隊列中的成培年,中年依然英挺俊逸的他,此時也是麵皮緊繃,目露不安。
年郎好像是昨夜在趕回京城,今日來給陛下祝壽。
關於盛桂娘離開成府的事情,她也知道些。年郎不肯主動出麵給桂娘提和離,如今看到了盛家女兒的醜態,想必也會痛下決心,於盛桂娘一刀兩斷了……想到多年的夙願總算可以達成,慧淑夫人的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時間,小小的盛家女牽動著無數人的流轉心思。
處於雷雨旋渦中心的盛家女,卻一派巋然不動的鎮定。她聽到了陛下問起,便再次跪拜道:“若陛下想看,臣女便演給陛下賞看。”
順和帝倒是被這小姑娘的莫名自信勾起了幾分好奇心,於是道:“既然如此,你便殿上獻藝,讓諸位愛卿、後宮嬪妃們都開開眼吧……”
盛香橋笑道:“既然如此,臣女便獻醜了……請容臣女換衣獻藝。”
得了萬歲的恩允後,盛香橋便下殿換衣去了。趙嬤嬤眼看著成四公子的小廝給她來了一個包裹。
打開時,裏麵有一對金錘,外加一身類似鎧甲的戲服。
趙嬤嬤壓低聲音厲聲道:“賤蹄子,你想做什麽!”
盛香橋手腳麻利地換穿了戲服,手上套上金錘尾端的麻繩套子之後,微微笑道:“當然是獻藝祝壽嘍,嬤嬤若是想抽我藤條,還請回去再打。”
此時身在大內,趙嬤嬤當然不敢阻止,隻能眼睜睜地看作妖的盛香橋一身巾幗武將打扮,再次朝著大殿走去。
而此時,給盛香橋伴奏的戲班子也都被搜身排查後,按部就位。
南戲多是生旦儂軟柔情的戲份,很少有武戲,雖然因為前幾年大西在北線大捷的緣故,戲班子裏時興些沙場戲份,但是因為武戲需要實打實的真功夫,一般的戲班子裏可養不出什麽像樣的武生來。
但讓眾人意外的是,這個盛香橋並非要扮成旦角開嗓獻唱,而是要演繹武生行當裏頗有難度的“雁關滾捶”的戲份。
這個折子戲是根據十年前雁關大捷的典故寫成。講的是大將軍以一當百,用一套金錘擊退來犯胡人之事。
不過這套錘子舞戲都是由男子演繹,現在一個妙齡少女手揮金錘伴著鼓點不斷盤旋起舞,卻是另外一種曼妙。
當然,在老戲迷的眼裏看來,這盛小姐的演繹並不甚地道。為了降低難度,她似乎改了許多原戲的橋段,但是亮相的身段,還有在手腕上不斷盤旋的金錘,都甚是有模有樣,足見下了些苦功夫的。
加上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淩厲眼神,還真有幾分巾幗武將的風采呢!
當這一套錘舞演繹完畢後看,盛香橋已經香汗淋漓,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打顫,如此耗費體力,也難怪她說先前累病了。
和順帝從鼓點開始時,便看得沉默不語,就連田皇後幾次與他說話,他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大殿上翩然起舞的小姑娘。
當最後一聲鑼鼓收起後,整個大殿安靜極了。
田皇後看了看麵色一直陰鬱的萬歲,給坐在身旁的安妃一個眼神,安妃心領神會,適時火上澆油道:“看著倒是挺熱鬧的,不過這等武戲,是要跟男戲子去學吧,田小姐想必在這上麵,花費了不少心思……”
盛香橋聽了這不懷好意之言,卻實麵露知音難求的喜悅,抬頭說道:“娘娘明察,的確是耗費了臣女不少的心思,就連這手……也磨得不成樣子呢!”
她年紀小,露出一副全然聽不懂皇後弦外之音的天真爛漫,更有一種稚女單純,赤子之心之感,一邊說,一邊高舉雙手,大方展示那雙布滿繭子,有些粗糙的小手。
因為怕打滑,這類金錘道具都是用麻繩套子纏繞雙手,倒是讓盛香橋滿手的繭子疤痕有了合理的解釋。那些薄繭傷痕,絕非幾日能磨成!
妙齡如花的女子,雙手卻這般不堪,著實讓人震撼。若隻是以學戲為幌子,去做跟人私通的勾當,絕不會讓自己的雙手磨礪成這般樣子。由此看來,她倒真是很認真地練習錘舞,絕非一時擺個樣子,嘩眾取寵。
萬歲看著那雙小手,忍不住升起了老人家疼惜晚輩的心思——之前他與皇後,言語間都是多有所指,換個別的姑娘隻怕下了朝也要自盡宮門外了。可這孩子,懵懵懂懂全然聽不懂的樣子,透著跟她年齡不符的稚氣,怪讓人心疼的。
之前聽說盛家這個女孩子玩心重,依著他看就是孩子氣了些,不知道避嫌,一味學戲,卻落人口實。
至於那私奔的事情,原先還有人密報說時她已經去了南洋呢!可人明明不是在盛家嗎?
若是雷霆落下,小小的姑娘家名聲便全毀了。可見三人成虎之害,殺人於無形啊……
就在安妃還想再說些身後的時候,萬歲爺終於開口道:“你這小姑娘,為何放著好好的文戲不學,偏學這吃力不討好的武戲?”
盛香橋歪著脖子道:“臣女記得萬歲在去年壽宴上時曾經說過,大西朝有些重文輕武,乃是各府女子教育兒女時,也以從文為榮,不願子弟去邊關戍守吹寒風的緣故,所以臣女特意學一段武戲,也要銘記陛下的垂訓,以後教育自己的兒孫,為國盡忠,不分文武!”
這一席話,正說在順和帝的心坎上。大西朝重文輕武之風,已經隱隱成為國患。若是各個府宅的女眷,都能如盛家香橋一般,大西的萬裏邊陲,便可永世無患了!
想到這,順和帝龍顏大悅,撫著花白胡須大笑道:“好一個為國盡忠,不分文武!來人,賞!”
這話一出,大殿上的人紛紛動容。沒想到這盛香橋先是出醜趴臥殿下,最後揮動個錘子居然博得聖心大悅,可真是邪門了。
要知道關於盛香橋私會戲子的事情,最近不知怎麽的,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可是現在盛香橋將自己經常出入戲班的事情,當著萬歲的麵前坦然講出,倒顯得光明磊落了。
她身為萬歲未來的孫媳婦,應該不會傳言那般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而且萬歲看樣子壓根不欲追究,還重賞了這盛香橋,可見之前的那些傳言皆是三人成虎,毫無根據的謠言。
若是以後再傳,當真是要給皇家臉上抹黑,不要腦袋了呢!
盛宣禾大人此時也是長籲一口氣,魂魄重返人間。當壽宴開始時,他與圍攏過來的文武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壓驚。
而盛香橋的身邊,驟然圍攏過來許多的貴女與她寒暄,與之前的身邊清冷對比鮮明。
不過盛香橋謹守本尊的脾氣秉性——你們之前對本小姐愛答不理的,現在再來,已經晚了!
她將個跋扈小姐的架子端得十足,對那些前來搭話的小姐們不假顏色,皆是冷言相對。
如此一來,身邊清淨了不少,加上大殿又有別的貴子貴女們開始展示才藝,眾人都開始靜坐欣賞。盛香橋終於可以從容品嚐自己桌子前的美食了。
在鄉下的飯桌上久不見油水,到了盛家又是以增肥的藥膳為主,吃得舌頭都帶著草藥參味,如今驟然見到這麽多的美食,真是有種苦盡甘來之感。
所以盛香橋假裝沒看見身後趙嬤嬤的吹胡子瞪眼,用繡帕遮掩櫻唇,不停往嘴裏塞。
坐在她身邊的曹玉珊小姐顯然是同道中人,看盛香橋吃得不停嘴,立刻內行地小聲道:“少吃些,一會有藩國進貢的魚膾鮮盤。我父親這次壽宴負責監管禦膳選買,真正好吃的,都還沒上呢!”
盛香橋用巾帕擦了擦嘴,故作鎮定道:“因為要舞錘,早晨未敢多食,讓曹小姐見笑了。”
曹玉珊表示理解,其實滿大殿的臣子官眷,因為麵聖的緣故,生怕自己拉肚子打嗝放屁,汙穢了聖殿,大都是空腹而來。
她清晨也隻喝了一碗稀粥而已。看盛香橋吃得毫不做作,曹小姐認定她乃同道中人,平添了無盡好感。
於是她將腦袋微微湊過來,小聲道:“其實方才麵聖下殿的時候,我就在你左側邊,我可看得清楚,明明是有人故意絆了你,你才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