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約莫半盞茶後, 秋霜回來了。
她神色小心的湊到顧沅身後,彎著腰, 嗓音還有點發顫, 低低道,“娘娘放心,那戎狄公主沒得逞。”
顧沅心弦稍鬆, 抬眼見秋霜神色慌張, 眸光似有閃躲,再看裴元徹景陽等人依舊未歸, 眉頭依舊蹙著, 她問秋霜, “你看到了什麽, 一五一十說。”
秋霜一怔, 須臾, 支支吾吾道,“那戎狄公主上前糾纏陛下,惹惱了陛下……陛下怒不可遏, 險些殺了那公主, 還好景陽長公主出來攔了下, 不然那公主怕是性命不保。”
“那他們人呢?”顧沅道。
“或許是見到事情敗露, 那戎狄公主覺著顏麵盡失, 轉頭跳了池塘, 這會子後麵正忙著撈人呢。奴婢見著差不多, 正準備回來報信,不曾想卻被陛下瞧見……”
秋霜硬著頭皮,看著顧沅, “陛下讓奴婢給娘娘帶話, 他身體有些不適,先留在偏殿歇息,讓娘娘您別擔心,他很快回來。至於景陽長公主,她那邊忙著命人撈戎狄公主,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聞言,顧沅放在桌上的手攥得用力幾分。
她完全可以想象殿外混亂的場景,看來這個琳琅真是孤注一擲了。
景陽平日裏瞧著嬌蠻孩子氣,但真正遇到大事,還是能分清輕重緩急,當前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讓這戎狄公主死在皇宮裏,否則就算是她作死在先,傳出去也於大淵皇室名譽不利。
景陽那邊顧沅暫且放心,隻是裴元徹那邊……身體不適?
看著殿前這歌舞翩翩、其樂融融的場麵,顧沅眉頭擰著,一顆心七上八下,始終忐忑不安。
沉吟片刻,她將視線定在台下的丞相身上,命秋霜前去傳話。
秋霜忙去了,丞相一怔,難掩詫色的往上座看了一眼。
顧沅朝老丞相點頭示意。
先前裴元徹帶兵在外時,顧沅與老丞相也共事過一陣,是以見到皇後娘娘說後宮出了大事不得不暫時離席,丞相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顧沅稍整神情,扶了下額,揚聲道,“諸位,本宮不勝酒力,先行離席,陛下應當很快便回來,徐丞相您暫且招待使臣們,大家務必盡興。”
徐丞相配合起身,拱手道,“老臣遵命,恭送娘娘。”
殿內眾人心頭雖有些犯嘀咕,但見皇後扶額蹙眉,麵頰微紅的微醺模樣,也不做多想,紛紛跟著丞相起身恭送。
顧沅維持著端莊從容的笑,淡定的由秋霜攙著離席。
一走到後殿,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腳步也不再從容,提著裙擺,斂眉問秋霜,“陛下在哪裏?”
想到皇帝那滿臉寒霜冷戾的模樣,秋霜心頭打了個顫,一抬頭又見皇後娘娘目光灼灼,那份威嚴氣勢半點不輸皇帝,秋霜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一陣糾結,秋霜還是決定識時務,訥訥道,“奴婢瞧著應當是往西配殿去了,娘娘隨奴婢來。”
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一彎淡淡的月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隻泄出些許朦朦朧朧的光。夜裏的風透著涼意,吹在脖子肌膚上,激起一層冷意。
顧沅攏了攏衣袖,她一直知道秋霜是聽命於裴元徹的,所以見到她遲疑回話的模樣,心底就忍不住冒出些猜測來。
她想,既然琳琅並未纏上裴元徹,那他為何會身體不適,還需在側殿歇息?
左思右想,她實在想不通那男人到底有何事需要對她遮遮掩掩。
難道琳琅做了更膽大的事,譬如刺傷了裴元徹?
又或者是,琳琅給裴元徹下了藥,他這會兒正在做些解藥的事?
越想,心頭越亂。
很快走到西配殿門前,李貴麵帶焦色的來回走著,一見到長廊處款款走來的顧沅,登時變了臉色。
“皇後娘娘.……您…您怎麽來了?”
顧沅見著李貴這樣,心下一沉,手微微攥緊,低聲道,“陛下呢?”
李貴愣了愣,道,“陛下,陛下在殿內歇息。”
顧沅往緊閉的門口看了看,腦子裏不好的想法讓她一陣焦躁,再難淡定,連著平素溫柔的嗓音都透著幾分沉重,“殿內.……就他一人?”
李貴怔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忙道,“是,殿內就陛下一人。”
“嗯,那本宮進去看看。”
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緩緩鬆開的手掌。
李貴下意識去攔了一步,“娘娘,陛下…陛下他……他說了他想歇一歇。”
顧沅聞言,眼睫微顫一下,眯眼看向李貴,“你攔本宮?”
李貴心肝一縮,忙道不敢,想到陛下的交代,再看皇後娘娘的堅持,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娘娘,不是奴才要攔著您,實在是陛下這會兒……不大方便。”
顧沅蹙眉,“什麽意思?”
李貴見沒旁人,上前一步,壯著膽子說,“那戎狄公主實在下作,也不知是從哪尋到門道,身上竟熏了“弄春香”。”
弄春香,是宮廷秘製的助興-情-藥,聽說是前朝一個懂得香料和醫術的妃子研製的方子,平日裏用著倒無催情作用,與尋常香料無異,但飲用了四季春酒的男子聞到此香,便有助興催-情之用,且不傷害身體。
弄春香的方子宮中一直保管,雖香味柔美,熏體芳香,但礙於弄春香的另一個作用,宮妃們明麵上從不用這道香,至於私下裏用沒用那另當別論。
聽說這道方子也曾傳出過宮外,隻是調製這味香的香料十分名貴,且四季春酒是宮廷禦酒,尋常人家一般也接觸不到,真要助興,外頭便宜好用的藥多得是,這方子便漸漸在宮外銷聲匿跡了。
顧沅之所以聽說過這味香,還是從前景陽無意提起,說嘉貴妃能保持二十年盛寵不衰,就是私下裏用了這弄春香。
“那公主先是與陛下說了一通戎狄汗王的安排,陛下聽她言之無物,便知她是在刻意拖時間,抬步便要走。不曾想這公主竟全然不顧臉麵,抱著陛下哭哭啼啼的……”
李貴現在回想起來仍舊做夢一般,早聽說戎狄民風粗獷奔放,但誰能想到竟然如此彪悍。他覷著皇後的臉色,見她麵色似有不悅,也不敢多說,忙道,“娘娘放心,陛下一腳就踹開她了。”
顧沅,“……”
她看向門的目光稍有遲疑,聲音有些低,“所以,他是中了弄春香的招?”
李貴麵露窘迫,垂著腦袋,“是。”
那戎狄公主著實狡詐,故意拖延時間。陛下一個皇帝,他李貴一個太監,哪懂得這些香,方才還是景陽長公主趕來嗅到這香味不對勁,及時點破了其中門道。
顧沅緩步走到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推開門會是副什麽場景——
但裏麵是個中了春-藥的男人,是個對她絲毫不掩飾欲-念的男人,她現在進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手腕微微抬起,在空中停滯住。
她咬了咬唇,腦中響起個聲音,你知道你進去可能會發生什麽事的,你還要進去麽?
一時間,她的腦中閃過許多的畫麵,思緒宛若一根浮木在洶湧波濤的海麵上沉沉浮浮。
顧沅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她手腕用力,推開了那扇門。
門重重的開,顧沅緩步走進。
李貴極有眼力見,自覺從外麵將門帶上。
窗牖半敞,層層疊疊的幔帳垂下,繞過一扇高八尺的山水座屏,顧沅原以為她會看到男人自行解決的畫麵,不曾想空氣中沒有半點淫-糜-曖昧之氣,反倒彌漫著一陣淡淡的血腥味。
顧沅心口揪緊,快步上前。
隻見那身著玄色長袍的男人半仰到在長榻上,外袍略顯淩亂,中衣敞著,露出結實的胸膛,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胸肌上下起伏著。
他一隻手靠著榻邊垂下,臂上被碎瓷片劃開一道口子,鮮血順著他手臂線條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被砸碎的瓷杯碎片裏,鮮豔的血跡斑駁。
顧沅呆住,反應過來,疾步上前,“裴元徹!”
聽到這聲音,男人緩緩睜開眼,眸中暗色稍褪,有一瞬間清明,“沅沅?”
“你這是做什麽?你自己割的?”
“真是你。”
“流這麽多血,你是不想活了麽!”顧沅咬牙,想著反正她也不會回宴上了,便從袖擺撕下一道,簡單給他包紮傷口。
裴元徹止住她的動作,“別,讓它流。”
顧沅驚訝看他,“你瘋了?”
裴元徹臉色泛白,黑眸盯著她,眼角微紅,啞聲道,“流些血,意識能清醒些。”
這藥效野蠻,那燥熱實在難以克製,除非找人解藥……
他答應過她,未經她同意不會碰她,更不忍心將她當解藥的工具。
至於其他女人,他更不會碰,若是碰了,他背誓,而且沅沅心頭肯定會膈應。
放血是他短時間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顧沅焉能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心口一陣酸脹,聲線也發緊,艱澀道,“你…你就不怕死麽,真是瘋了…你不必這樣的……”
裴元徹朝她扯出一抹笑,“沒事的,流這麽點血而已,朕身強體健,無妨。”
顧沅見他還笑得出來,眼眶更酸,努力壓了壓心頭的情緒,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就不該瞞我。”
“朕怕你擔心,再說小事而已。”
裴元徹目光灼灼盯著她,忽見一滴晶瑩掉落,他眸色一暗。
如玉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溫熱濕潤。
她哭了。
她在為他掉眼淚。
她在擔心他?
“沅沅。”他嗓音沙啞,指尖擦過她的淚,隻覺得灼燙。
他想過很多回,她何時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上輩子臨死前他想過,這輩子為她父親擋箭命懸一線時想過,帶兵出征前想過,他那時想著,若是她聽到他的死訊,能真心實意為他掉一滴淚,他死了也能瞑目。
可現在,她真的為他哭了,他卻沒有夙願達成的滿足,隻覺得慌張、心疼、不忍。
“你別哭。”
他摟著她,手掌按著她的後腦勺,哄道,“沒事,朕這會不是好好的。”
顧沅貼著他的胸膛,她的臉頰蹭到他胸口的疤,粗糙不平。
靠近心口這道疤,是在肅州時,他握著她的手紮的。一年多過去,如今結了痂,將永遠留在他的身上。
靜了良久,倏然,顧沅閉著眼,咬了咬唇,輕聲喃喃道,“這事你不用瞞著我的……你讓我知道了……或者我可以幫你……”
話音未落,她就感到男人身子猛然一僵。
她臉紅了紅,腦袋埋得更低,不好意思抬頭去看他。
裴元徹原本覺著藥效也隨著放血散了不少,可她這一句話,頓時又讓他渾身燥熱起來。
於他而言,她隨口一句話,頂過千萬種催-情-香。
灼熱的掌心沿著腰身往下移,顧沅身子輕顫,手指揪著他的衣襟,想低著頭,男人另一隻手卻捉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
她看到他那雙狹長的眸子眯起,墨色般濃鬱,其間又燃著火焰般,望向她的目光燙的驚人。
她愕然,剛才他好像還清醒些,怎麽現在臉紅成這樣,胸膛也變得堅-硬?難道這弄春香的藥效一陣一陣的?
不等她反應,男人將她往他這邊拉去,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她耳垂。
那雙深邃的黑眸鷹隼般定定的盯著她,仿佛帶著鉤子,鉤住她深處的靈魂,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李貴驚慌的拍門聲,“陛下,娘娘,不好了!鳳儀宮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