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琳琅主仆離去不久, 裴元徹那邊便收到消息,縱然手邊還有一堆奏折沒批, 也定不心神, 索性讓太監將奏折抬著去了鳳儀宮。
他闊步趕到鳳儀宮時,顧沅正立於庭前,手持銀剪, 風輕雲淡的修剪著花枝, 見著他袍擺飛揚的走來,她麵露詫色, 旋即反應過來, 將剪子放下, 輕聲打了個招呼, “陛下來了。”
裴元徹在她麵前站定, 黑眸上下打量她一番, 確保她無礙時,才道,“那戎狄公主定是有腦疾, 竟敢跑到你麵前打擾, 朕看她是嫌日子□□穩了……”
顧沅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 主動握住他的手, 軟了聲音道, “不過一件小事而已。反正還有兩三日他們就要離京了, 何必再生事端。”
手上的溫軟讓裴元徹眉間的燥鬱稍退, 他反握住顧沅的手,濃眉微擰,“手怎的這麽涼, 去裏麵坐。”
顧沅順著他一同進了殿, 走到長榻邊,他依舊沒有半點撒手的意思,還趕在顧沅開口之前,順勢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坐在他的腿上。
顧沅側眸看他,他也不避開她目光,黑眸直視著她,臉上也沒半點心虛。
顧沅好氣又好笑,這男人就是個順杆爬的性子,給點顏色就能開起染坊。
“你消息倒是快,她們前腳剛走,你就來了。”顧沅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烏黑的眸靜靜看著他。
裴元徹搖頭,“不夠快,朕就該提劍回來將那不知好歹的東西打殺出去。”
顧沅笑了笑,沒多說。
裴元徹見她今日溫和許多,從進門到現在都是副笑模樣,那被戎狄公主惹出的不悅也漸漸壓下,麵部鋒利的線條柔了幾分,手掌捧著她的臉,溫聲道,“朕開始還有些擔心。”
顧沅道,“擔心什麽?”
他道,“擔心你會答應她,真把她留下了,還好你沒應下。”
顧沅怔了怔,感受到他凝視的目光,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側過臉去,小聲咕噥道,“你別多想,我不是吃醋,我隻是……隻是覺著這事麻煩,本不該是我插手的……”
裴元徹本沒覺著她是吃醋,可這會兒瞧見她微微泛紅的麵頰,陡然明白了什麽,摟著她腰身的手不由得收緊,“你看著朕的眼睛說這話。”
他的語調帶著盡力克製的顫抖,顧沅的心一時間亂了。
她明顯感覺到某種感情已經不受她的控製,腦子亂的很,一亂,就想要逃,便沒回過頭,而是倉惶的推開他,麵紅耳赤的從他腿上起來,低低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去吩咐她們準備膳食。”
說著,提著裙擺快步的走了出去。
那道纖細婀娜的淺色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裴元徹看著,直到看不見了,低低的笑了兩聲。
……
眨眼三日而過,因著三月桃花盛開,是以送別宴安排在了桃花園附近的玄都殿。
一番梳妝後,顧沅抱著宣兒玩了會兒,見窗外起了風,天色微沉,便叮囑奶娘,“晚些怕是要下雨,你待會給小殿下多穿一件,雖是三月裏,起風了還是有些涼的。”
奶娘頷首應下,這時穀雨過來提醒,“娘娘,到酉時了。”
“知道了。”顧沅柔聲應了句,又摸了摸宣兒肉乎乎的小臉蛋,眉眼彎彎,笑道,“母後要出門了,你乖乖的在家裏哦,晚些母後和你父皇一起回來看你。”
宣兒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似是聽懂了,小舌頭舔了下嘴巴,呀呀的叫了兩聲,又將小臉湊到顧沅臉龐,吧唧得親了一大口。
奶娘笑道,“哎喲小殿下這一嘴巴口水,都要把娘娘臉上的妝弄花了。”
“真是個小口水罐子。”
顧沅嬌嗔,拿帕子擦了下臉,又伸出根手指輕點了點宣兒的小鼻子,宣兒咯咯咯直笑。
將宣兒遞給奶娘,顧沅施施然起身,視線掃過穀雨和秋霜時,略一停頓,道,“秋霜陪我出門,穀雨你在殿裏守著。”
兩婢稱是,秋霜上前攙扶著顧沅,轉身往外走。
宣兒在奶娘懷中,吃著小手手,不哭也不鬧,一雙大眼睛戀戀不舍的盯著自家母後。
這邊顧沅一出門,就感到一陣微冷的風吹來。
她揚起頭,看著遠方織錦般濃烈的暗藍色天穹,眯了眯眼睛,輕聲道,“三月裏還沒暖和幾日,又要下雨了。”
秋霜附和道,“快到清明了,雨水就多。”
顧沅低低應了一聲,收回視線,緩步上了轎輦。
轎輦剛抬起,她的眼皮忽然重重的跳了兩下,心底也沒來由的湧上一陣慌張,像是有塊巨石壓在胸口似的發悶。
秋霜注意到她的異樣,緊張道,“娘娘,您怎麽了?”
顧沅抬手按了按心口,待那陣莫名的不安壓下,扯唇擠出一抹安慰的笑來,“沒事,大概是這天氣讓人心裏悶得慌。”
秋霜見她臉色如常,這才鬆了口氣。
顧沅先乘著轎輦去紫宸宮,與裴元徹碰麵後,再一道往舉行宴會的玄都殿而去。
宮裏的宴會來來去去也就那些花樣,沒甚的意思。
台下絲竹婉轉動聽,曼妙歌舞翩翩,台上顧沅端坐著,姣美如玉的臉龐上是一貫得體的淺笑。饒是看到下首的一襲清麗打扮的琳琅公主,她的神色也沒有半分失態。
今日的琳琅,仿佛是做最後的掙紮,完全放棄了戎狄裝束,無論是發髻、妝容、服飾,皆是長安女子最時興的樣式。
彎彎的黛眉,淡淡胭脂,小小櫻唇,清雅的丁香色衣裙,垂眉頷首的模樣,簡直如月光般溫柔。
有那麽一瞬間,身著緋色錦繡鳳紋長袍,插金釵戴紅寶的顧沅都生出錯覺,仿佛下麵那道丁香色身影才是她,坐在寶座上的,隻是皇後這麽個身份。
琳琅這副打扮從一進殿來,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其中不乏些長安世家公子。
他們從前傾慕顧沅這第一美人的容色,後來美人一躍成了太子妃、皇後,成了他們不敢肖想隻能仰望的那輪明月。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位與皇後如此相像的美人兒,他們心思都有些活泛,想著若是自己能娶回家那該多好。
不過這也隻是想想,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打算將這戎狄公主留在長安裏,唉,真是可惜了。
上座的顧沅隻看了琳琅一眼,便沒再瞧。
她此刻的心境宛若潭水,沒有絲毫不愉,若上回琳琅哭訴的那些都是真的,她對琳琅倒有幾分同情。
同樣是有哥哥的,有的哥哥對妹妹百般愛護,譬如顧渠待她,譬如裴元徹待景陽。但也有像琳琅這般,被自家兄長當物品般送來送去,身不由己。
酒過三巡,男人們喝的麵酣耳熱,戎狄使團頻頻敬酒,為皇帝的熱情招待,為兩國友誼長存,為邊境再不起戰火……總之喝酒的理由多得很。
裴元徹今日心情也不錯,午後他還拿出驪山圍場的地圖看了遍,盤算著送走戎狄使團後,也能騰出空來安排一場狩獵,帶著他的皇後出去騎馬打獵。
見人敬酒,他也多喝了幾杯。
顧沅見他醉得臉龐都有些泛紅,想著他明早還要上朝,又擔心他夜裏喝多酒撒酒瘋,便低聲勸了一句,“多飲傷身,陛下還是少飲些。”
裴元徹聞言,狹長的鳳眸揚起,噙著薄薄的笑意看向她,“好,都聽你的。”
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啞,尾音帶著幾分纏綿磁性,明明是一句普通的回應,卻被他說出幾分狎昵曖昧的味道,惹得顧沅雙頰發熱,扭過臉去。
一曲歌舞罷,裴元徹起身去更衣。
景陽上一刻還在跟顧沅嘀嘀咕咕,笑話裴元徹酒喝多了今晚怕是要更好幾次衣,下一刻眼角餘光瞥見下端悄悄離席的琳琅公主,嘴邊的笑容就戛然而止。
“景陽,怎麽了?”顧沅偏頭問她。
“沒,沒什麽……”景陽忙打哈哈,腦子裏卻想起前年順濟帝的壽宴上,皇兄出去更衣,然後那個叫周什麽的女人悄悄摸摸的跟了上去,想趁機占皇兄的便宜!
她記得可清楚了,畢竟那是她跟謝綸的第一次見麵。
如今看這戎狄公主的樣子,難道她也跟那個周什麽一樣,想要借機去碰瓷?上回皇兄意識清醒著,能直接把那姓周的推開了,可這回皇兄喝醉了,這戎狄公主還打扮成這副樣子,黑燈瞎火的,萬一皇兄眼瘸認錯了人……那就糟了!
景陽越想越覺得這戎狄公主不對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圈,有了注意,便捂著肚子對顧沅道,“皇嫂,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我也去更衣了。”
顧沅,“……?”
景陽提著裙擺急匆匆的走了,顧沅無奈笑笑,緩緩轉過頭,隻不經意一瞥,卻發現下席裏琳琅主仆也不見身影。
顧沅一怔,旋即垂下眼簾,白嫩的手指一點點收緊。
後宮女子明裏暗裏的爭寵手段她上輩子也是見過的,所以這個琳琅公主是還沒死心?
顧沅眸光沉了沉,今日崔太後懶得動彈就沒出席宴會,現在皇帝和公主都離席了,若是她這個皇後也離了席,上座空空一片,難保台下眾臣不會多想。
未免橫生事端,顧沅略一思索,招來身側秋霜,低聲耳語了一陣。
秋霜是極機靈的,一點就通,鄭重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了。”
說罷轉身快步去了。
顧沅暗自安慰著,那男人是個警醒的,又有景陽和秋霜盯著,諒那琳琅翻不出什麽花樣。
這般才想,她的眼皮又猛地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