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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午後明淨的陽光透過窗牖碧瑩營的輕紗傾灑而入, 斜照在顧沅藕荷色的衣擺上,將那精致的繡花染上一層亮色。


  她手中拿著一方柔軟的帕子, 擦了擦宣兒因出汗而紅彤彤的小臉, 又給他仔細擦著小手。


  宣兒很是配合的張開小肉手,嘴裏還發出“呐”“呐”的小奶音。


  琳琅公主由宮人引進來時,入目便瞧見這副溫馨融洽的畫麵, 宛若聖潔的神女抱著晶瑩冰雪化作的童子, 這對母子周身都泛著柔柔的光,美好的讓人挪不開眼。


  琳琅癡癡看了片刻, 隨後動作優雅的朝顧沅行禮, “琳琅拜見皇後娘娘, 娘娘金安萬福。”


  顧沅緩緩抬眼, 視線落在她身上, 眸光微沉。


  今日琳琅是一副大淵女子的打扮, 煙粉色寶相花紋的上襦,配上一條淡藍色長襦裙,梳著留仙髻, 頭戴一套珍珠頭麵, 妝容淡雅, 不似宴會上的豔麗妖嬈, 而是一副溫婉清麗的氣質。


  這妝容這打扮, 乍一看, 還以為是另一個顧沅。


  就連穀雨和秋霜這些在顧沅身邊伺候的宮人瞧見都心生排斥, 更別說顧沅本人看到,心頭始終盤旋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定了定心神,顧沅麵上是端莊的笑, 淡聲道, “公主不必多禮,坐下吧。”


  待琳琅坐下,顧沅靜靜打量她一番,似是漫不經心道,“公主不但官話說得好,就連宮廷禮儀也學得不錯。”


  她剛才看琳琅行禮的步驟,真是半點錯都挑不出來。


  琳琅端坐著,臉頰微紅,垂眸柔聲道,“多謝皇後誇獎,琳琅來長安前,汗王特地尋了位老嬤嬤教我官話和大淵禮儀,那位老嬤嬤說她年輕時曾在皇宮當過宮女,我剛才的禮儀都是她教導的。”


  “原來如此。”顧沅應了聲。


  她懷中的宣兒睜著葡萄般黑亮的大眼睛,盯著對麵坐著的女人,似乎有些看懵了,看了好半晌,又抬頭看了看自家母後,忽然小嘴一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宣兒是個愛笑的,極少哭鬧,尤其這毫無征兆的哭鬧,讓殿內眾人都慌張起來。


  顧沅抱住孩子,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乖乖不哭,母後在呢,不哭了。”


  奶娘擔憂的湊上來,彎腰道,“娘娘,小殿下或許是尿濕了,給奴婢抱著吧。”


  顧沅低頭,往宣兒小屁股上摸了摸,並未覺得潮濕,凝眉道,“沒尿褲子。”


  奶娘也不知如何是好,往常小殿下要是哭了,讓皇後娘娘抱一抱便會止啼,可現在也不知是怎麽了,皇後娘娘抱著也沒用?

  穀雨眼珠子一轉,想到什麽似的,悄悄挪到顧沅身側,壓低聲音道,“主子,小殿下是不是嚇著了,這個戎狄公主打扮的跟您這般相似,便是奴婢一開始都駭了一跳,險些看錯!”


  顧沅一想,極有可能,眉頭緊皺著,將孩子遞給奶娘吩咐道,“將小殿下帶去側殿仔細照顧著。”


  奶娘忙抱著孩子,先行離開。


  琳琅公主和她身後的青衣婢女目光跟隨著,直到奶娘的背影消失在珠簾後,才慢慢的收回視線。


  顧沅稍整衣袖,將臉上的擔憂隱去,輕扯嘴角,笑得客套又疏離,“孩子還小,有些怕生,公主不要介懷。”


  琳琅滿臉愧色,垂眸道,“不敢不敢。”


  不一會兒,宮人手持紅漆金絲托盤,端著芙蓉糕和茶盞走了進來。


  一番簡單寒暄,顧沅見琳琅始終正襟危坐,便放柔了嗓音,“公主不遠千裏來我長安做客,不必這樣拘著。杯中泡的是我們淵朝的白毫銀針,你嚐嚐看飲得習不習慣?若是不習慣的話,本宮讓人給你準備乳茶。”


  “皇後娘娘客氣了。”琳琅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杯中,隻見湯色黃亮,葉底嫩勻,是極好的茶葉。淺啜一口,她誇道,“香醇可口,芳香沁脾,好茶。”


  顧沅輕笑道,“本宮還以為公主喝不慣,沒想到公主也是懂茶的。”


  琳琅放下茶盞,“隻是略懂皮毛而已。”


  倆人寒暄一番,便也沒什麽話好說。


  這戎狄公主突然找上門來,自然不是請安問候這麽簡單,顧沅倒不著急,慢悠悠的喝著茶,等對方自動說明來意。


  果然沒多久,琳琅公主麵露難色,看著顧沅左右,抿了抿唇道,“皇後娘娘,不知可否……單獨聊聊?”


  顧沅指尖一動,麵上不顯山不露水,隻平靜看向琳琅,“我們現在就是單獨聊,公主有什麽話大可直說,這些宮人你全當不存在便是。”


  琳琅眉心擰起,咬了咬唇,“皇後娘娘是信不過琳琅,怕琳琅加害於您?”


  “公主這話說的,我們不過第二次見麵,哪裏說得上信不信任的。本宮隻是為你著想,再怎麽說你我國別不同,身份不同,見麵談話還是多些人在場較好。”


  說到這裏顧沅頓了頓,柳眉微挑,“難道公主有什麽話不能明著說?”


  琳琅的巴掌小臉白了白,纖細的手指握緊。


  倏然,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她一有動作,顧沅身旁的宮女們都防備的提起了精神,不曾想那琳琅公主站起身後,往前走了一大步,隨後直直的跪倒在顧沅跟前。


  顧沅,“……?!”


  宮人們也都怔住,就連琳琅帶來的婢女也瞠目。


  顧沅最先反應過來,神色肅然,示意宮人將琳琅扶起,又沉了嗓音道,“公主這是作甚?突然行此大禮,本宮可受不住。”


  琳琅公主不肯起,推開宮人伸來的手,一雙美眸噙著淚光,麵色蒼白,可憐兮兮的看向顧沅,哽噎道,“懇請皇後娘娘給琳琅一條生路。”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不知情的還以為顧沅把她怎麽著了。


  顧沅斂眉,朝秋霜使了個眼色,秋霜會意,將那些小宮女都叫到屏風後,她自己與穀雨、小春小冬四大金剛般守在顧沅身旁,冷眼看戲。


  “公主有話好好說,這般哭哭啼啼的,旁人見著隻當本宮欺負你了。”


  顧沅端坐在榻上,麵容一片沉靜,腦中卻是飛快轉著,猜測這琳琅公主到底唱的哪一出。


  琳琅依舊跪著,輕輕抬起頭來,淚盈於睫,肩膀聳動,小聲抽泣著,“皇後娘娘,事關生死,琳琅也是沒有辦法,才求到您的麵前。外人都說您心地仁善,待人寬和,琳琅求您幫幫我……”


  顧沅隱約猜到幾分,麵上不顯,隻緩聲道,“你要我怎麽幫你?”


  琳琅咬著唇瓣,朱紅的唇印出一道淺淺的印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顧沅的眼,小聲道,“請您留我在宮中吧。”


  這話一出,便是秋霜穀雨她們都忍不住翻白眼,這公主也忒厚顏。


  顧沅盯著她,“那你找錯人了,這事你該去求陛下,而不是我。你是一國公主,婚嫁乃是涉及兩國政治邦交的大事,我是後宮婦人,不好插手國政。”


  琳琅漲紅著臉,羞窘道,“可陛下他…他不留我。”


  顧沅道,“那我也愛莫能助。”


  琳琅便又紅了眼眶,睜著水霧蒙蒙一雙眼,小聲啜泣道,“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過分,可我真是沒有辦法了。皇後娘娘,實話與你說了,汗王將我送入長安,就是要我嫁給皇帝陛下為妃。若皇帝陛下不留我,他就會將我嫁去西厥部落,給西厥六十歲的老汗王當繼室。那西厥老漢王手段殘酷,最愛淩虐處子,我……我若是嫁給他,倒不如一杯毒酒來得痛快。”


  顧沅看她神色悲憤,隱有絕望之意,心頭雖觸動,但立場也很堅定。


  沉默半晌,她道,“既然你那兄長待你如此狠心,你為何不留在長安嫁與宗室子弟,這也算是和親了。”


  琳琅麵露難色,支支吾吾,“我……我……”


  顧沅烏黑眼眸一片清澈,“扈爾巴汗王這般執著於讓你嫁進後宮,是否還交代你,使盡渾身解數迷住陛下,讓他癡迷於你的美色,你便可竊取國家機密情報,成為他在淵朝最好間者?”


  琳琅渾身一抖,蒼白的小臉陡然青了幾分,嘴唇蠕動,“不,不是……汗王並未這般交代,他隻是說與陛下聯姻的利益更大,嫁給尋常官宦意義不大,倒不如嫁去西厥……”


  她淚如雨下,“皇後娘娘,你就留下我吧,就拿我當個擺件,不,當我不存在,隻要讓陛下收下我,隨便在後宮尋一處地方安置,我會安安分分,絕不破壞您與陛下的感情,也絕不鬧事爭寵。娘娘,你發發善心,不然我真活不下去了。”


  顧沅長睫垂下,琳琅這副樣子,讓她想起另一個人——周明緲。


  上輩子周明緲捂著肚子求到她麵前時,也是這般跪在她腳下,涕泗橫流,苦苦哀求,就連說的話也差不多,什麽皇後娘娘你是個好人,你不救我我就活不下去之類的話。


  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這個琳琅可憐兮兮,誰又知道日後她會不會是另一個周明緲呢。


  定了定心神,顧沅平靜的望向她,淡聲道,“這事我幫不了你。”


  琳琅一怔,眸中有怨,低聲道,“皇後娘娘你就這般狠心,見死不救麽?”


  顧沅還沒說話,一旁的穀雨聽不下去了,嘟囔道,“這關我家娘娘什麽事?你別說得好像你的悲慘是我家娘娘造成的,要怪就怪你們那個汗王沒人性,把你當物品般送來送去。”


  小春也是個嘴快的,接茬道,“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這般沒皮沒臉,跑到正頭娘子哭得要死要活要當妾侍的,怎麽,打量著我們家娘娘心善好欺負?”


  她們這樣一說,琳琅臉上頓時毫無血色,羞愧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去。


  顧沅也不想再費口舌,擺了擺手,示意秋霜她們將人“請”出去。


  待人走後,顧沅輕輕掃了一眼小春和穀雨,“你們倆倒是長了張能說會道的好嘴。”


  穀雨小春一怔,忙要跪下告罪,顧沅忍不住抿唇笑了,“好了好了,你們主子我豈是那不知好歹的,你們護著我,我心裏欣慰著呢。今日是在這外邦公主冒犯在先,你們這般我不計較,但日後在其他場合,你們可得注意些,省得外頭說咱們鳳儀宮宮人膽大妄為,不知禮數。”


  兩婢嘻嘻笑,乖順的應道,“奴婢遵命!”


  這邊廂,琳琅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由著婢女阿常扶著出宮,直到回了鴻臚寺,她整個人跌倒在地上,麵如死灰,反反複複呢喃著,“完了,完了,沒辦法了,一點辦法都沒了……”


  阿常看著她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眸中閃過一抹鄙夷,這不中用的廢物。


  安靜好半晌,阿常才上前安慰道,“公主別喪氣,奴婢這還有一個辦法。這一招若成了,皇帝就算不想留你,也得將你納入後宮。但若是不成……”


  琳琅失神的眸子有了焦距,定定的盯著阿常,像是揪著救命稻草般,“什麽辦法?”


  阿常湊到她耳畔,“離開長安前還有個送別宴,我們可以……”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聲線又平,猶如魔咒般灌入琳琅的耳中,直聽得她雙眼發直,心頭大震,“這也太冒險了,這樣真的行麽?”


  阿常麵無表情,冷覷著她,“這是你在長安能抓住的最後機會了,不然你和我就隻能回到戎狄,你覺得扈爾巴會如何對待我們?反正我是從沒想過再回去的。”


  一想到扈爾巴那些殘酷手段,琳琅捏緊手心,好半晌,她啟唇道,“好,按你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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