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發喪(三)
南瑾言所指之人是誰,南蕭心知肚明,眾裏尋她,愛而不得,他看著眼前的南瑾言,想起了慧寧宮的那一夜。
他初生降世含笑而來,而她還來不及看南瑾言一眼便轟然離世,對妙靜的愛憐,大概也是因為她眉目之間,與慧貴妃有幾分相似吧!
不然,為何得知妙靜的消息,心中閃過一陣悲傷之後,隻剩下可惜?
無論如何,他今天都必須求到父皇開恩為止,隻要他能救下林嵩,林妙音定不會再怪他,南瑾言相信,終有一天林妙音會明白他心意的。
“父皇!兒臣求您了,看在已故母妃的份上,您就答應兒臣一次吧!”南瑾言跪在榻邊,兩手不停的搖晃著南蕭的胳膊,苦苦哀求,聲淚俱下,“兒臣可以擔保,林將軍絕無謀反之意!”
長這麽大,南瑾言何時如此求過南蕭?哪怕是為了他自己,也從未有過!他一出生母妃就薨了,南蕭知他寄養在皇後宮裏過得不易,卻從沒有聽到南瑾言為此抱怨過半分。
如今卻不顧身份、不念後果的跪在這裏為林府求情,南蕭凝視著南瑾言,不知他是真的一往情深,還是受了林嵩蠱惑。
“把眼淚擦擦,起來好好說話,堂堂男兒,這麽哭,成何體統?”南蕭遞了塊明黃色的帕子給南瑾言,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又問:“你憑什麽這麽肯定林嵩他沒有不臣之心?”
憑什麽?南瑾言也不知道啊,這要怎麽回答?憑直覺?可父皇會問他這問題,說明動了惻隱之心,要是答不上來,豈不是一切都白費?
該如何才能讓父皇安心呢?南瑾言沉思了片刻,他篤定的看著南蕭的眼睛,懇切的說道:“兒臣懇請父皇為我和林妙音賜下婚約,這樣一來,如林將軍這般疼愛女兒之人,對南晉勢必會忠心耿耿!”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既能籠絡住林嵩,又可稱了南瑾言的心意。
一想到要把林嵩殺了,南蕭是真舍不得啊,打算斬了他,無非是容不得身邊有二心之人,也怕他為別人所用。
隻不過……他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要放了林嵩,還少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南蕭深深歎了口氣,“你雖為他求情,但林嵩這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見皇上要起身,公公趕緊上前伺候,南瑾言扶著南蕭慢慢走到桌案邊坐下。
“研墨……”南蕭淡淡的說。
南瑾言認真的按順時針的方向,將墨碇化開,公公為南蕭取來了書寫聖旨的卷軸,小心翼翼的為他展於桌上。
南蕭提起筆,將寫好的聖旨交到南瑾言手上,“去吧。”
“兒臣謝父皇!”南瑾言拿著聖旨,開心的跑了。
雨不知道何時停的,南瑾言出了宣正殿,手裏握著聖旨,站在廊簷下猶豫了,雨水順著屋簷滴答滴答的落下來,在地上濺起水花。
他仰起頭,烏雲已然散去,天又重新亮了起來,南瑾言把聖旨往衣袖中一塞,踏著地上的雨水,去了刑部大牢。
……
林嵩被侍衛押到了刑部大牢,換了死囚的衣服,被單獨關到了一間牢房裏。
這裏三麵都是高牆,還有一麵是鐵製的柵欄,有一張鋪著稻草的冰冷石板床,砌在柵欄對麵的牆邊,牢房外兩側的牆上點著燭火,是這裏唯一的光。
雖說外麵是七八月的天氣,可這裏常年不見陽光,既陰暗又潮濕,刺骨的寒意輕而易舉就穿過了囚服,即使是習武之人,呆久了,也吃不消。
林嵩蜷縮在石床上許久,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手腳逐漸變得冰涼,忽然,一大片火光映射過來,接著就是一陣陣參差不齊的腳步聲。
火光朝著他這邊來了,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了林嵩的眼睛,他用手擋了擋,從指縫間看到了一群高高舉著火把的獄卒和……南瑾言?
“開門!”南瑾言嗬斥了一聲。
獄卒慌忙為他打開了林嵩的牢門,南瑾言拿過一個獄卒手上的火把,揮手說道:“你們且退下。”
其中一個獄卒把自己的披風脫下給南瑾言披上,一臉討好的笑著說道:“這裏寒氣重,殿下保重身體!”
“多謝!”短短兩個字,卻讓人覺得十分彬彬有禮。
南瑾言借著披風的遮擋,又把聖旨往衣袖裏塞了塞,才邁步向林嵩走去,火把的光亮猶如一朵雲慢慢飄近,林嵩的麵容變得清晰。
林嵩從石板床上坐起來,頭發上還沾了一根稻草,他屈膝背靠著牆壁,沒看南瑾言,知道他朝自己走來,幹脆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林將軍!”南瑾言看了看林嵩,沒有等他回答,就坐在了他的邊上,悠悠開口:“那一箭,是我射的,可我並非是要射殺那東隅之人!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是這樣!怪隻怪瑾言學藝不精,箭,射偏了……”
南瑾言說完,泣涕漣漣,一邊哽咽著,一邊抬手自己扇了一個巴掌,“都是瑾言沒用,救不了妙靜醫官,反而害了她!”話音未落,抬手又要朝自己臉上扇去。
林嵩瞧見,一把捏住南瑾言的手,沉聲道:“三殿下這是幹嘛?”
南瑾言“撲通”跪在林嵩跟前,哭著說:“林將軍,瑾言求您原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箭射偏了!我對不起您,更對不起妙靜醫官的救命之恩!”
火把“劈啪”的響,火光照在南瑾言臉上,淚水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林嵩無奈的看著這張稚嫩無邪的臉龐,唉,不過是個孩子,人死不能複生,怨他又有什麽用呢?
“你起來吧……”林嵩長歎一聲,“我乃將死之人,有什麽資格談原諒?”
林嵩起身,轉而給南瑾言跪下,懇切的說道:“臣自知死罪,不敢再有奢求,隻希望殿下能將小女帶來,與臣見最後一麵!”
南瑾言解下披風為林嵩披於身上,扶起他鄭重其事地說:“將軍放心,我這便想辦法去將妙音帶來!”他用力握了握林嵩的手,“事不宜遲,我這就去!”
火把的光越來越微弱,直至牢房裏又恢複了昏暗,此刻,林嵩心理更多的是對林妙音的擔心,明日,他就要被斬首,往後的日子,林妙音又該怎麽辦?
南瑾言從大牢出來,乘著車輦往林府去了,馬車上,他把聖旨拿了出來,打開仔細的看了一遍。
父皇赦免了林嵩的死罪,南晉東麵爆發洪澇,導致百姓流離失所,命林嵩著人前往治理水患,給他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另外,給他和林妙音賜下了婚約。
南瑾言看完,將聖旨重新收入袖中放好,他從車窗向街市看去,小販們在街邊叫賣,各種小貨琳琅滿目,就連街角的小叫花,都如此討喜,今日處處都是美好的景色。
馬車很快就到了林府,南瑾言急匆匆的衝進府去,正巧遇見準備出府的旦傅,“太傅?你怎麽在此處?”
“唉,妙靜醫官那日還好好的,怎麽就……”旦傅老淚縱橫,擺擺手,“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告辭!臣,先走一步!”抬起衣袖擦了把臉。
南瑾言來不及細想,也不關心,他衝進林府,拉起林妙音就往府外跑,林妙音掙脫開他的手,怒衝衝的說:“三殿下,請您自重!”
“我來不及跟你解釋,快走!”南瑾言又拉起林妙音,這次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往車輦奔去。
林妙音被他連拖帶拽的從府裏帶了出來,她戴在頭上的白布冠都跑落了,掉在廊橋上,一直到車輦旁,南瑾言才鬆開了手。
“三殿下,你到底要幹嘛?”林妙音氣急了,“麻煩您不要鬧了!我還要為娘親守靈……”白了一眼南瑾言,轉身就走。
“我帶你去見林將軍!”南瑾言高聲說。
林妙音停住腳步,轉身,皺起眉焦急的問:“我父親怎麽了?”
“先上車,到了你自然便知!”
林妙音上了南瑾言的馬車,一路上,無論她怎麽追問,南瑾言始終一言不發,他是真的不知道怎麽回答她。
他不想騙她,什麽都不說就不算騙了吧?畢竟這麽做,他也是迫不得已,至少,南瑾言自己是這麽覺得的。
“啪”一記耳光響亮點打在南瑾言臉上,林妙音怒視著他,沉著臉問:“你要帶我去哪?”
南瑾言臉色一沉,轉而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他溫柔的說:“妙音,你別急,馬上就到了!”
果真是馬上,話音剛落,林妙音就從車窗裏發現這是去刑部大牢的路,她急忙探出頭去,前麵大門匾額上的“刑部大牢”,幾個字赫然醒目。
“到了,我們走……”南瑾言向林妙音伸出手,想牽她從車輦上下來,卻被她拒絕了。
南瑾言微微一笑,沒關係,反正,有禦賜的婚約在手,來日方長,遲早有一天,她會喜歡他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南瑾言更愛她了,這輩子,他都會對她好的,絕不會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