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識廣
“你不是想去看西湖?”薛石隱問道,“不如趁著夜色出遊。”
申小菱麵露難色:“不合適吧?今晚遊湖的人肯定接踵摩肩,我去了豈不是露餡了。”
“說得有理。”薛石隱點點頭。收拾了東西,要走,“那我讓他們把船退了。”
“有船那我就能去。薛大人,您這玩笑開得並不有趣。”申小菱直咧咧地點穿了他的企圖。“讓丹兒進來背我去吧。”
丹兒替她換了一身紫棠色的衣裳,又編了一個辮子。將她背出了房門。申小菱看看四周,樹影婆娑,月下樓庭,陌生又靜謐。
“這是在何處?”伏在丹兒背上,她輕輕地問道。
“樓主的住處。”丹兒道。
莫非薛石隱是鶴喙樓樓主?之前還在懷疑他如何對自己的來龍去脈了如指掌,就算與鶴喙樓有些私交,也不至於此。這樣就全說得通了。他說過,自己也是鶴喙樓的人,申小菱問道:“丹兒,你以前也認識我嗎?”
“不認識。”丹兒道:“知道,但不認識。”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排行第四,十以內都是元老。”
元老?元老還派去臥底?元老不是該坐吃山空發號施令嗎?救自己命的老七也是元老了。
“那你是多少號?”
“三十七。”
“鶴喙樓一共多少殺手?”
丹兒腳下並未停頓,隻有些疑惑:“殺手?死士嗎?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死士。”
“那一共有多少人?”
“十個堂,我隻知道三堂有二十五人。我是第七個。”樓主說過,她一定會問,照實說就可以。
三十七是這個意思啊。
走到院門口,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紫色的大氅,從頭包到腳。丹兒夜能視物,步履如飛,不出幾息,便上了一艘船。
薛石隱正坐在船內喝茶。見丹兒來了,指了指窗邊的軟塌。
“樓主大人可真是安排得妥當。”申小菱坐下來,取了大氅。
“丹兒多嘴了。”薛石隱掃了一眼旁邊的丫頭。
丹兒抽抽鼻子,心想隨便你怎麽演吧。
“沒你授意,她能說得出口?”申小菱也不想看他演戲。演銀台司的酸腐執筆,那叫一個出神入化,她也看夠了。
丹兒給她榻邊支了一個銀碳小風爐,又置了一壺水。聽申小菱這麽一說,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老四眼明心亮。
“不過,你不會平白無故地帶我遊船。”風險還是存在的。他目的是什麽?“有什麽計劃?”
眼前這妮子太過無趣,薛石隱直截了當地說道:“已有線報,那個錢六爺包了一條花船,與借玉館的幾個花娘夜遊西湖。”
“你是想要看船上還有何人。”申小菱道。
“是也。”薛石隱敲敲船壁,船動了。
申小菱一手托腮,靠在窗沿上向外望去。
月上樹梢,烏鵲歸巢。秋風瑟瑟,殘芰隨風搖曳,櫓聲咿呀,輕舟逐波蕩漾。
這景致,讓人直想一醉方休。她喃喃自語:“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薛石隱是聽見了的,但並未吩咐丹兒備酒。他端起茶碗,吹了吹茶沫。這時候酒癮犯了可不好。畢竟要辦正事。
路過一片葑草蕩,薛石隱走來將竹簾放下,擋住了申小菱的視線。
“再往前走,就要到蘇堤了。船隻不少,你且避一避。”
申小菱記起古三說的故事。萬勰帝用千裏眼看中了泛舟西湖的寧妃。
既然不能觀賞湖景,那還帶她來做什麽,壓艙嗎?
“你會彈?”指了指牆角的琴問道,反正她是不會的。
“我彈得不好。若你要聽,我也可以獻獻醜。”薛石隱撿了粒葡萄放嘴裏,拿帕子擦擦手。
“不用不用。”她也不是什麽雅人,“還是說說這錢六爺怎麽回事吧。”
“這錢六爺是揚州人,四十歲出頭,做字畫生意。家中一妻一妾,又有兩子一女。”
申小菱撇撇嘴,沒什麽特別的。
“平時也就逛逛勾欄院,似乎再無不妥。”
此處必然有一個“但是”。
“但是,我們查出他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喜好。你可猜猜。”
申小菱一聽來勁了:“喜歡玩鞭子?還是滴蠟,上鐐銬?”
薛石隱劍眉一豎,星眸一睜:“你這妮子,從哪裏聽來的汙言穢語?”上次去玲瓏門,她就囑咐柳懷舟要逢場作戲,那神態倒像是一個歡場老手。
申小菱畢竟是現代人,見多識廣,不覺得有什麽。繼續說道:“勾欄院裏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麽?難道他有龍陽之癖?不對呀,不是說要珍珠伺候他?花娘都不願意伺候,可不就這些手段了。還能有什麽癖好?在女人身上吟詩作賦嗎?”
眼前這女子說得越來越理直氣壯,薛石隱有些氣結:“沒錯,你猜對了!他就是喜歡在女人後背上題詩。”
“這算什麽癖好?”申小菱一楞,指甲描著衣裳的刺繡鑲邊。
“他喜歡在女子後背題詩,用的並非毛筆墨汁。而是鴿子血。”薛石隱也懶得再繞。她比男子還豪放,這些事說細一些也無妨。
申小菱一聽,尋思著說道:
“鴿子血?他是要刺青?我聽聞鴿子血紋在身上不會顯影。體熱時,刺青才會顯現出來。”
又道:“那花娘們肯定不樂意,要有了刺青,就沒法再繼續伺候客人了。”誰願意看到女人背上寫著“錢某某到此一遊”?
她繼續說:“難怪孫闖要給珍珠贖身再獻給這個錢六爺。可珍珠也不至於寧死不從吧?”
薛石隱再次被她的一番言論震驚了。緩緩神,才提起氣說下去:“這刺青並非一日之功,他曾先後給六名女子刺過字,最後,這幾名女子都死於窒息。死後,她們後背的皮膚還被揭了下來。”
申小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端起一碗茶,嫌冷,倒掉,又從榻邊的銀碳小風爐上取了熱水,斟了一碗燙手的茶,捧在手心取暖,“那這揭下來的人皮去了哪裏?他在後背上刺的又是什麽詩?”
薛石隱無意嚇唬她,隻道:“需要抓住他才能知曉。”
“你們銀台司又不抓人。鶴喙樓也接這活?”
“這種差事,自然是蕭指揮使的了。我們隻需要知道他宴請何人,就夠了。”
老奸巨猾!申小菱心中就這四個字。
兩人再喝了幾口茶,丹兒進來報:“樓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