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辣手
薛石隱縮著脖子將書案上的文書都翻了個遍。再打開自己隨身的包袱,從中取出一套卷席筆袋,徐徐展開,裏麵按大小排列裝著六隻毛筆,最小的一隻是工筆勾線用的筆。又取幾隻墨碟子和幾瓶五彩墨。
不同筆,蘸不同墨,寫不同大小的字。字體顏色和大小皆是。循著銀台司的規矩來的,這是執筆必備之功。
薛石隱抄抄寫寫,忽地“哎呀”一聲,驚動了裏屋的蕭伯鸞和李知府。
李知府趕忙一路小跑出來:“薛大人,可需要為您再添點茶?”
隻見薛石隱從案牘之中抬起頭來,活脫脫的一個筆架子——嘴裏咬著一支,左手又抓著好幾支。
見李知府來了,他拿住嘴裏的筆,對李知府招招手:“李大人,你來得正好。這幾個案子的卷宗,煩請都幫我找出來。”
李知府硬著頭皮湊過去看,薛石隱選出來的四五個案子,並無特別之處,就派了衙役去找來。薛石隱接過衙役們抱來的卷宗,又埋下頭繼續奮筆疾書。
本以為還得等上半日,誰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薛石隱就開始整理所有的用具。在筆洗裏把筆和墨碟都涮了涮,又用一條五彩斑斕的布擦拭幹淨。所有東西歸置妥當後,薛石隱與李知府道了一聲謝,便背著包袱走了。
見李知府送人送到了大門口,窺視許久的蕭伯鸞立刻走到案桌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快速掃視著堆放在最上麵的幾本卷宗。
當真都隻是一些家長裏短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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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申小菱請了瑾娘和段叔來。
瑾娘繡的是一幅升官圖。
桌子大小的緞布上,以骰定命,百姓可選擇:士農工商四條路子,遇獎則升,遇懲則降。
角色,情節,獎懲的文字,又小又細,繡麵平齊,輪廓順滑。申小菱用指甲輕輕刮著針腳,滿意極了。
段叔製的是一整套農家耕種飼養的木製模型。做工精細,構思巧妙,讓申小菱笑眯眯地讚不絕口。
她又指著水車和稻田說:“此處可能添水?
往其中添入真的水嗎?段叔抬手指著木頭接縫處,說道:“水車沒問題,隻是稻田處不可。水會從這些縫隙中漏掉。如果要經過泡,油,箍等工藝,隻怕我們無法按時交貨了。”
“那用一塊整木挖出來呢?”申小菱問道。
“隻要是木,即便上了桐油,長久泡水也會變形。”
申小菱又仔細看看,時間緊工序多,不能橫生枝節,遂點點頭,不再堅持:“那好,就這樣。段叔,接下來,就是細致活了。一套一千九百八十五片,一共三套,那就是六千片了。務必每一道工序都盡量打磨細致,毛刺,油粒,一定不要出現。接口,排序,都不可出錯。”
“瑾娘,你這邊也是一樣,字,線不可繡錯。這是重中之重。務必每一個字你都要反複檢查。”
“東家放心。”瑾娘和段叔齊聲說道。
申小菱對段叔和瑾娘的手藝並不擔心。他倆手裏出的貨,都是以精巧取勝。富貴人家們點著名要申小菱特製的玩具,都是從他倆手裏出來的,和鋪子裏擺的完全不同。
申小菱讓常靜給兩位各遞上一包碎銀子,又正了正臉色,十分誠懇地說:“段叔,瑾娘,這些銀子帶回去請諸位喝茶吃點心。總之一切都拜托大家了。這段時間辛苦過了,該有的大紅封子,還會有。也請把我這幾句話轉達到。”
兩人接過錢袋子,自是喜不自勝。
剛經曆了城南倉庫一劫,申小菱心有餘悸,仔細囑咐他倆看管好原料。
原想派羅曼羅蘭去盯著,又擔心他倆多心。隻說:
“過幾日我會親自去看看,我若去不了,也會讓羅曼和羅蘭勤去幾趟。”
正說著話,仆婦在外遞進來一個名帖。字寫得蒼勁有力:“薛翳,石隱,銀台司執筆。”
申小菱讓瑾娘和段叔退了下去。低聲問著身邊的常靜:“這銀台司執筆,是個什麽官職。”
常靜道:“奴婢好似在哪裏聽過,卻想不起來是做什麽的了。”
仆婦在外道:“夫人,讓官老爺在門口等著不合適。”
“快去請這薛大人進來,岑管事也不在,常靜,你去,上茶上點心。我去換件衣裳就來。”
常靜立刻去前院請薛石隱。奉了好茶,精致的點心,又退了下去。
薛石隱並不想喝茶吃點心。
廳內中規中矩的裝飾,讓他覺得十分無趣。走出廳堂,正好是一個四方的小院。
剛才他進來時,就看見小院裏種著一棵樹。葉片肥厚,一麵棕色一麵綠色,甚是奇特。
他走到樹下,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樹葉。從未見過,不如摘下一片看看,究竟是什麽。想著想著,他就伸出了手。
申小菱帶著常靜,一跨進院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正在抬手摧花,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那是辛夷花樹。”
申小菱還是說遲了,那片葉子已經被攥在辣手之中。
薛石隱轉過身來。
隻見眼前的女子梳著單螺髻,隻戴著一根珍珠銀釵,身穿繡花蒼藍褙子,又配著一條月白裙。正是一副寡婦打扮。
再看她的麵孔,傷愈之後,臉頰有些瘦削,細眉微蹙,一雙鳳眼正瞪著自己的手。
“這樹叫什麽?”薛石隱看看她,又指了指他手指間轉動的樹葉。
申小菱深吸一口氣,眉頭已經舒展:“辛夷花樹。有些地方稱它為紫玉蘭。”
“噢。”
“民婦申小菱見過薛大人。”申小菱行了個禮。“薛大人還請上座。”
坐下後,常靜又來換了一回茶。
薛石隱見申小菱虛坐在椅上,神情緊張。便道:“你不用拘謹,我就是來問你幾個問題。”
“是,民婦一定知無不言。”申小菱並未因此輕鬆下來。
“申夫人可知道銀台司?”
“民婦一介深閨婦人,孤陋寡聞,還請大人指點一二。”申小菱說著又站了起來。
“你安心坐下罷,我的問話,你可坐著回答。”薛石隱伸手示意她安坐。
申小菱這才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銀台司乃收集所有奏文公函案牘之處。我近日在杭州查閱府衙檔案,發現一樁舊案,與你或有牽連,這案子有些不明之處,故來找你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