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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銀台

  郭大夫五十出頭,留著山羊胡子,個子小,雙眼朦朧,總讓人以為他會隨時睡過去。這幾年,是他一直在給申家看病的。給申小菱診了脈,又拆開繃帶看了傷口。他點了點頭說道:“您的傷口已無大礙了。這次未感染發熱,不幸之中的萬幸!”


  申小菱問:“這幾日都是您在為我診脈嗎?”


  “是的。夫人現在醒了,老朽就開一些補血益氣的方子,好好靜養。”


  “多謝郭大夫,您真是妙手回春的聖手啊!”大姐麵帶喜色地說著。


  郭大夫並不謙虛,他很明白自己的本事,還頗有些得意,最後捋捋胡子,踱著小步跟著常靜出了門。


  申小菱靠在床上,抬手撫摸著傷口,想要這個世界活著,命根子不是辣椒,而是運氣。傷口不感染,刀刃不帶鏽,還能被送回來,差一點運氣都不行。


  在城南倉庫的事情,自己太輕率了。以為突擊檢查,站在有理有據的高點,就可以把這幾個人拿捏住。幾個庫頭看著都是老實人,還是怪自己識人不清,跑碼頭看倉庫的都是下九流出身,怎麽可能是講道理的人。


  身先足以率人,輕財足以聚人。這是她的座右銘。很顯然,是自己太幼稚了。那王胖子說的“財大氣粗”四個字就是自己形象的最好寫照,裂了縫的雞蛋,不怪那麽多蒼蠅要叮。


  申小菱按捺不住,還是把柳懷舟給叫了進來。大姐看她根本不聽話,氣得帶著照兒就走了。


  這是柳懷舟第一次進老師的房間。沒有其他人在側,他有些拘謹。


  “懷舟,坐。”申小菱指了指鼓凳。


  柳懷舟看著她蒼白的麵孔,忍不住跪在地上:“老師,未能護您周全,學生當真是愧對您的信任!”


  申小菱道:“起來。不要讓我費力說這些廢話。坐。”


  柳懷舟麻溜地站了起來,一屁股坐在鼓凳上。


  “好了,你現在回想一下,那日有什麽疑點?”


  柳懷舟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展開後,雙手捧著,說道:“學生這幾日已將事情反複捋了幾遍。老師請看。”


  申小菱道:“我乏得很,你念給我聽吧。”


  “是”柳懷舟念道:“老師,其實是兩件事。”


  “怎麽說?”申小菱問。


  “一是老曾頭那邊換木料的事,一是城南庫發現截留木料的事。都是王管事為線索,背後牽連出的人可能是相同的。”


  申小菱暗暗點頭。數學好的人邏輯果然就是好啊。


  “你繼續說。”


  “老曾頭這邊,王管事說他隻將荷木換了橡木,是誰用朽木換了橡木?用朽木換橡木,這很容易被拆穿,為何要這樣做?”


  “對。”


  “老曾頭這邊的木材不是學生去采的那一批,所以我們去了城南庫查找。”


  “還有行貨誌。王管事的行貨誌非常潦草,我有懷疑。”


  “城南庫這邊。他們知道我們要突訪,誰告訴他們的?從早上我們離府到倉庫,不過一個時辰,有誰比我們更快?城南倉庫裏節餘的木料既然是挪為私用,為何又留在此處等我們查看?是誰給他們寫的字據?截留主料,不可能是幾個庫頭就能做到的,還有哪些人參與?誰賣,誰買?”


  申小菱連連點頭,說道:“還有,城南倉庫一直是六個庫頭,那日隻有三個,剩下的三個呢?”


  “我看見孫頭帶的刀,刀柄有血。莫非三個庫頭已被……”柳懷舟說著不由捏緊了拳頭。


  申小菱不敢深想,隻問:“這幾日可有家人來尋人?”


  “您昏睡五日,閉府五日,亂成一團。”


  “對了,你記一下”申小菱抬手點了點桌上的筆,“我們去之前,城南庫有過大搬動的痕跡,需要查出來。”


  柳懷舟立刻提筆書寫。


  申小菱遲疑著:“他們被發現了,我也按了手印,為何還會回來要我的命?那個孫頭的舉動,明顯是個慣犯!”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了昏倒之前的那一幕。閉上眼睛準備受死,卻被血滋啦啦地噴了一臉,睜開眼,血紅的世界裏,隱隱約約看見柳懷舟跑了過來。地上躺著的是孫頭的屍體。


  申小菱害怕了起來,將被子提到了胸前。七月中,還覺得冷。


  “懷舟,看不出來你有這麽好的身手。竟能那麽遠將他置於死地。”申小菱想著。他到底會功夫還是不會。


  柳懷舟停下筆,欲言又止地看著老師,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老師,救您的人,不是我。”


  ——————


  申小菱受傷昏倒,被幾個仆婦從馬車上抬進申府的消息,不出半個時辰就傳到了蕭伯鸞的耳朵裏。


  莫非是明王下的手?不是有鶴喙樓的人盯著嗎?怎麽還是受傷了?她到底死了沒有?要不要找個醫生去探一探虛實?如果活著,要不要想辦法把她殺了?

  蕭伯鸞一時間算不清楚,申小菱是死是活,哪一個更有利於他的下一步。


  他站了起來,在屋內來回走著,這種未知,會讓他失去掌控大局的安全感。必須要探得消息,確實有這麽一個人,再合適不過。


  他跨出房門,卻聽見有兩個人在回廊裏說話。


  “剛才那個人的官服很少見。”


  “可不少見嗎,銀台司的執筆。我在這待了十年了,才見過第二次。”


  “你和他說什麽了?”


  “我說我們這住著蕭指揮使和繡衣使者,房滿了。”


  “他就這麽走了?”


  “住不下。那有什麽辦法?”


  “你就這麽說住著繡衣直使的人,他們豈不要結怨?”


  “嗨!你想得太多。銀台和繡衣的怨又不是今天才結的。”


  銀台司的人來做什麽?蕭伯鸞隱隱感覺這一次下江南,並不如皇帝說的那麽簡單。


  銀台司掌管天下奏狀案牘,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銀台司掌握著幾乎整個芮國的卷宗。


  幾乎——就是獨獨沒有繡衣直使的卷宗。


  繡衣的卷宗,最終隻能皇帝親自調檔。封存銀台司的卷宗,也隻有皇帝親自調檔可查。


  你印證我,我印證你,縱使欺瞞得了天下人,也欺瞞不了皇帝。


  所以,派自己下江南,又派了銀台司的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申小菱同一時間遇襲,與此事是否有關係?蕭伯鸞越想越覺得有必要盡快查清申小菱的狀況。


  他快步走出官驛,去拜訪了一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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