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歎息
四個人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孫頭手裏握著刀,衣裳和刀柄上還有幾滴不易發現的殘血。
是誰的血?柳懷舟伸手將申小菱護在了身後,悄悄說:“老師,一會我撲過去,你就跑!”
申小菱苦笑:“你以為我跑得了多遠?”
幾個人漸漸逼近,柳懷舟喊道:“殺了我們,是掉腦袋的事!”
申小菱在心中搖搖頭,這樣說隻能激怒他們,她說道:“你們要的我都能做到。”
孫頭晃了晃手裏的刀,說道:“死路一條!”
申小菱拉了一下柳懷舟,讓他不要再說話,自己理了理嗓子,提高聲音說道:“我擔心我給了你們想要的,你們卻不能給我全部真實的名單。”
果然,禿著頭的王管事哈哈笑了起來:“給過你機會,卻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你讓我寫錢貨兩清,也不能保證我不報官。我可以寫一個字據,保證堅決不報官。”申小菱盯著王胖子。
吳頭衝著王胖子道:“大哥,她說的有理!得讓她保證!”
王胖子甩了後腦勺的發髻,啐了一口:“保證個屁!老——那誰,不是說過,那種保證就是罪證!”
申小菱一聽趕緊說:“好好,就照你們說的,錢貨兩訖。再無瓜葛。各奔前程。字據可在?”
王胖子從懷裏掏出一大疊紙,密密麻麻寫著複雜的字。柳懷舟抓過去看,申小菱不看內容,一看落款,已簽了她的名字,便問道:“可有印?”
王胖子給孫頭使了個眼色。孫頭抬手便是一刀,割傷了申小菱的左手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我和你們拚了!”柳懷舟雙目圓眥,將紙捏在拳中,撲了過去。轉眼就被孫頭的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再動。
孫頭冷冷地說道:“趕緊!按手印!”
申小菱吃痛地捂著手臂,血從指縫中汩汩流出。顧不得許多,帶血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再用指腹蘸了一些血,每一張紙上都按了血指印。
“還差一張。”王胖子還是那個謹慎細致的人。李頭從柳懷舟手上取下一張紙,展開之後,交給了申小菱。
申小菱疼得滿頭是汗,強忍住哆嗦,按了最後一個手印。遞了過去。
“申夫人早這樣做了,哪裏還會挨這一刀?”王胖子將每一頁紙都檢查了一番,手印都清晰地蓋在名字之上,滿意地收了進懷中。
“可以放我和我學生走了嗎?”申小菱臉色蒼白,左手發涼。
王胖子拱拱手,笑道:“後會無期!”說完吹了個口哨,揮揮手,讓三人跟上。吳頭,李頭緊著步子跟在他身後。孫頭揮了揮刀,也走了。
待幾人走遠,申小菱一陣癱軟,跌坐在溪邊。“老師!”柳懷舟撕下衣裳,一邊給她包紮傷口,一邊說道:“您可還好?”
“你快去把馬車找來。”
“老師您坐一會,我這就去找。”柳懷舟點點頭,往倉庫跑。馬夫早不知去了哪裏,他牽著馬車,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往溪邊奔去。
是孫頭去又複返了。
他一臉殺氣,刀尖拖在石頭上,發出令人骨悚的聲音。
申小菱受了傷,又經曆了幾番驚嚇,早已站不起來,整個人縮在地上,順手撿起一塊石頭。
將石頭撿起來扔了過去,沒砸中。
她又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當的一聲,磕在刀上。她又撿起好幾塊石頭,胡亂拋了一氣。
孫頭失去了耐性,將手中刀高高舉起。
這一次,她真的在劫難逃了!
“老師!快跑!”柳懷舟拚命地跑著,喊著。
“老師,快跑!”他看見那個人舉起了刀,老師放棄了掙紮。
申小菱閉上了眼。
也許,死了,就能回去了。
回去了也好。
忽地,一記鶴唳直衝雲霄,孫頭睜著眼栽在地上,後背紮著一柄烏黑的鶴錐。直直戳破了他的胸膛。
熱血噴在了申小菱的臉上,她,終於暈倒在溪水裏。
。
申小菱睡了很長一覺。
不知道夢見了些什麽,又或者,什麽都沒有夢見。
恍恍惚惚之間,她像是聽見柳懷舟聲嘶力竭地喊著:“老師,快跑!”“老師,快跑!”
朦朦朧朧之時,有一個奇怪的聲音,淒哀至極,聞之欲泣。她從未聽過這個聲音。兩世為人,都未曾聽過。
昏昏沉沉之際,一隻手覆上她的手腕,指尖熱熱的。隨之一聲歎息,是誰在旁邊?為什麽歎息?
她皺了皺眉,想要側身躺著。睫毛輕輕抖動著,眼瞼始終不肯睜開。
好像聞到了檀香的味道。
她不信佛,但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會去燒一柱高香。紅紅的香,手一碰就掉下很多紅色粉末,就是那個粉末的味道。
不,不是那個味道,是混著花香的檀香。
不知又睡了多久。
有在耳邊溫柔地喚她:“小菱,小菱。”小時候媽媽總這麽叫她。
是回到她的來處了嗎?她睜開了眼。還是月白色的繡帳。哦,還在這兒,回不去了吧?
“小菱,你終於醒了。”大姐在一旁守著,雙眼噙淚。
申小菱張了張口:“大姐”,聲音還是嘶啞的。
“夫人醒了!快去請郭大夫來看看!”常靜招呼著仆婦們。
院子裏的人們,喜悅地奔走相告——“快去,快去,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他們是真心的喜悅吧?她躺在床上想,自己若是死了,他們無以為生,又要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了。
照兒問訊很快就跑來了,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手:“娘——你還疼不疼?”
照兒還是她的照兒,真好。
申小菱微微一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對了,懷舟呢?”
“守在院子外麵呢,不肯進來。”大姐說道。
“讓他進來,我有話問他。”申小菱道。
大姐不高興了,說道:“你才剛醒,什麽話都給我咽下去,專心等大夫來。”
申小菱覺得自己沒有那麽虛弱,隻是躺久了有些乏力。她用右手撐起了身子,大姐塞來兩個靠枕墊在她的腰後。
申小菱看看自己受傷的部位。裹著布條,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
“我睡了多久?”她問。
大姐喂了她一口米湯,絮絮叨叨地說道:“你睡了五天了。趕緊吃口東西。這幾天喂你吃飯喝藥,可把我難住了。我可說了,以後你要是再敢隻帶一個人出門,我就帶著照兒回馬家村去,省得給你擦身子,洗臉洗腳的!”
申小菱笑著,卻像在哭:“大姐,還是那個大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