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血,彌漫天際
慚洛的眸子被那些幹涸的血跡映出了紅色,他麵色鐵青,將纖漠的頭擁進懷裏,抱著她一步步向前。走在兩人身後的一名暗魂也被眼前的場麵嚇住了,作為暗魂,他殺的人不少,可是看見這麽慘不忍睹的場麵他也不禁吞了吞口水。
三個人小心翼翼的越過那些屍體,腳上沾上了血跡,每走一步便映出一個血色的腳印。
越往前走,屍體便越多,那些鮮血仿佛鋪天蓋地一般,隻要睜開眼,便會讓整個世界被抹上血腥。慚洛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秦府的大門是敞開著的,裏麵很安靜,沒有一點聲息,就好像這裏本就是荒蕪一片,沒有生命,沒有掙紮,沒有愛恨。可是,這裏住著的是慚洛的娘。
纖漠感覺到了慚洛身體的顫抖,她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手心裏,卻隻有冰涼的溫度。慚洛低著頭就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往前走,直到天徹底的暗了下來,他才鼓起勇氣邁開了步子,那步子,沉重得讓人心疼。
纖漠抬手,將眼裏險些落下的淚水擦幹淨了,她不能哭,現在是洛需要她的時候,她不能哭!
秦府的院子比想象中的更恐怖,這裏已經不該是人間的地方,而應該是魔鬼的煉獄。院子裏,那些侍衛們死得極慘,纖漠隻匆匆掃了一眼,竟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這些侍衛都是精英,到死的時候,手中的武器都沒有放下。
纖漠可以想象戰鬥有多激烈,隻可惜,人數上的詫異到底沒能再次創造奇跡。她眼睜睜看著慚洛慢慢的蹲下身子,將那些將士的眼睛一個一個的闔上,垂下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可是纖漠知道那眼裏的恨有多濃。
大廳門前的一張錦帕吸引了纖漠的注意,她走過去彎腰拾起,那錦帕是琴妃娘娘繡的。心中一痛,她轉身回頭,正猶豫應該怎麽向慚洛開口,誰知轉過頭慚洛已然站在了纖漠的麵前。他的目光落在纖漠手中的錦帕上,一雙眸子深不見底,寒意逼人。
慚洛的身子站得很直,他邁開步子往裏走,握緊的拳頭,青筋暴露。大廳的房梁上,是一個女人,淩亂的發,美麗的顏,死的時候,沒有掙紮,她的手中還拿著針線,似乎下一瞬,她的手還會在錦帕上穿進穿出。
纖漠咬住牙,望向慚洛的背影,那背影依舊挺得直直的,可是微微聳動的肩到底還是泄露了他的痛苦。纖漠走近了,從身後抱住了慚洛的腰,閉上眼,眼淚終於還是忍耐不住的落下。
上天啊,你怎麽可以,她的洛才剛剛找到娘親而已,卻又為何……
“啊!銀決!我和你誓不兩立!”
慚洛的吼聲,很痛,那痛彌漫天際。
風大了,將慚洛的長袍和纖漠的發盡皆吹亂了軌跡,夜空下,星月無光,纖漠隻緊緊的抱著慚洛,那吼聲裏的痛,刻在了她的靈魂裏,這輩子都不能忘卻。
“主子,小心!”身後的暗魂猛的抽出劍,急急的退到慚洛和纖漠的身旁。
纖漠轉過頭,被眼前的人馬怔住了。宅子裏裏外外都站滿了人,那些人,正是那支從他們麵前經過的離音**隊,幾百人的隊伍,一個個臉上都寫著些疲憊的模樣。
他們是埋伏在這裏等著他們的嗎?纖漠凝眉,心中猜測著,可是心中卻隱約透著一股異樣。
為首的還是那個肥頭大耳的將領,他掃了一眼地上那些屍體,眼中閃過一陣厭惡,再看向那暗魂,口中啐了一口唾沫,吼道:“你們果然有問題,好好的商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暗魂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的盯著那將領而已,眼中已經被滿滿的戰意充滿,暗魂,為戰而生!
“來人啦!拿下他們!”那將領一聲令下,幾十名將士便向纖漠等人衝了上來。
慚洛將頭埋得很低,依舊靜靜的站著,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那暗魂唯恐纖漠受傷,又擔心慚洛的安危,心裏便亂了,眨眼功夫便身中數刀渾身是血。
纖漠急了,隻能抓住慚洛的手,口中呼著:“洛……洛……”
可是慚洛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募的,他笑了,那笑聲猙獰得恐怖,讓所有將士的動作都不禁停頓了一瞬,眾人都被這樣的笑嚇住了,這笑,不是人的,是魔鬼,是魔鬼!
慚洛彎腰拾起一把地上守衛的長劍,劍上還沾有血跡,他舉起劍在眼前看了看,那笑聲更猙獰了。
“你們……都得死!”
慚洛瘋了,舉著劍不顧一切便向那群將士衝了過去,那嗜血的模樣,將好些將士都嚇到腿軟,盡皆磕磕絆絆的便跪倒在地。
“沒用的東西,連幾個人都拿不下!全都給爺上,誰放跑一個,爺就讓誰死!”那肥頭大耳的將領一聲怒吼,手舉流星錘便衝了出來。那些貪生怕死的將士不得已,隻能硬著頭皮舉起刀又向纖漠幾人擁了上來。
雙拳難敵四手,幾百人的陣容又且是慚洛和暗魂兩個人能抵擋的。慚洛已經殺紅了眼,渾身都被鮮血染紅了,有敵人的,也有他的。
場麵有些混亂,盡管慚洛將纖漠護在了自己的保護下,可是敵人太多了,幾輪衝刺下來,一轉身,身後卻沒了纖漠的蹤跡。
慚洛急了,大吼一聲“啊!”提著劍揮舞得更加的瘋狂,他不斷的在人群裏衝撞,無亂如何,他也要找到他的纖兒!
慚洛不知道,就在他焦急的尋找纖漠的時候,纖漠卻已經被逼到了牆角,眼看麵前一名將士手中的刀就要落到她的頭上,隻聽空氣中一聲破響呼嘯而過,那將士的頭便被羽箭穿了個透。
纖漠還來不及驚呼,一個黑影便落在了她的身旁,摟住她的腰,隻幾個起落便越過了牆頭奔出了宅子。黑影腳步不停,帶著纖漠一直奔到鎮子口才停了下來。
一匹駿馬被栓在一根石柱上,那黑影將纖漠放上馬背,一個翻身便坐到了纖漠背後,揚起馬鞭,馬兒便飛馳了出去,一連串動作幹淨麻利,一看便知道不是等閑之輩。
馬兒匆匆,連纖漠都不禁有些嬌喘,她想回過頭看看身後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麽模樣,可是剛一回頭便對上一雙純淨的眼眸。這眼眸,似曾相識。
身後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五官都生得很精致,一頭黑發用墨蘭的發帶束住了,在馬背上有些招搖。纖漠擰緊眉,她不喜歡這個少年看她的感覺,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纖漠心裏惦記著慚洛和暗魂,有些掙紮,衝身後的人吼道:“你是誰?我要回去!”
“你以為,你回去還能有命嗎?”身後的人淡淡的開口,嘴角是一抹笑意,揮舞著的馬鞭非但不停,反而更加猖獗了。他的行為和他眼睛裏的純淨很不相稱,這讓纖漠心裏生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纖漠有些生氣,即使他救了她,可是他也沒有權利左右她的決定。“放我下去!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不管生死,我也要和他們一起。”
身後的少年愣了愣,麵上的笑意突然的隱去,“你……他真的值得你這麽做嗎?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要?你讓我很失望!”
少年的臉一瞬間變了顏色,猛的一夾馬背,纖漠重心不穩重重的撞上了他的胸膛,她還來不及吃痛的叫上一聲,呼嘯的風便將那叫聲擋在了喉中。
馬兒在雲翳國和離音國交界的鎮子上停了下來,如果纖漠沒有記錯的話,雲翳國的使臣和離音國的使臣正在這小鎮上交涉。
救纖漠的少年將她帶到了一棟偏僻的宅子,本來纖漠下了馬便想轉身離去的,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那少年野蠻得緊,抓著她的手沒有放開過一刻,任她怎麽反抗也無濟於事。
少年一手抓著纖漠,一手在一扇朱漆的大門前接連著敲了三聲,不久之後,門開了,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他小心的掃了一眼兩人的身後,確定沒有其他人才將大門打開。
“收拾一間客房。”少年對那中年漢子吩咐道,那中年漢子恭敬的應了一聲,沒有多問便急急的退去,對那少年的態度極其卑微,顯然這少年的身份也是不同尋常。
“你到底想幹什麽,救了我又不放我離開?”纖漠的臉上出奇的平靜,聲音卻是透著寒意。
那少年步子一停,轉過身,臉上突然彌漫出一種哀傷,“讓你回去送死嗎?為了一個把你當成奴隸的男人,你要回去送死嗎?”
奴隸?纖漠有些愣了,她的確是在月華樓前被慚洛買成了奴隸。可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開始的時候慚洛的確對她很冷酷,可是那時候是因為他還沒有對她敞開心扉而已,而現在,洛對她的愛,她能夠感覺到。這個少年說她是慚洛的奴隸,這倒是出乎了纖漠的意料。
“你到底是誰?”纖漠抬眼,停住了步子不再往前邁一步。
少年麵上的哀傷更濃了,喉頭滾動,哽咽著問:“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纖漠愣了,少年眼中的哀傷與渴望她看得見,她盯著少年的眼睛看了很久,腦海中那些久遠的記憶瘋狂的湧了出來。她似乎猜到了些什麽,可是她卻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手撫上少年的臉,心劇烈的跳動著,這真的可能嗎?
“你……是小虎頭?”纖漠問出這句話,聲音很小,她好怕,好怕這個猜測隻是自己的渴望而已。
當年那個坐在大門前縮著身子等她將月龍魚帶回來的孩子,會是麵前這個少年嗎?
“對,纖兒,我就是小虎頭,我就是小虎頭。”少年哭了,隻是,他哭的時候,不再像當年一樣隻能縮在纖漠懷中了,現在的他,能像個男人一般將纖漠狠狠的擁進懷裏了。
纖漠也哭了,抬手替小虎頭擦幹臉上的淚,許是上天對她的憐憫,竟然讓小虎頭活了下來。一心為小虎頭高興的纖漠,竟然連小虎頭對她稱呼上的改變都沒有注意到。
小虎頭抓住纖漠的手,按在心髒的地方,他揚起頭,臉上菱角分明的輪廓不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纖兒,知道嗎,當年,你為了我和爹落淚的時候,我曾暗暗發誓,這輩子,隻會守護你一個女人!”
纖兒……
這一次,即使纖漠再沉靜在激動裏也不得不注意到這個稱呼了,她麵色一頓,擰緊眉頭,想將手從小虎頭的手中抽出來,可是小虎頭握得緊,她卻動彈不得。纖漠覺得冷,剛才的激動裏夾雜了哀傷的意味。
纖漠久久說不出話來,身子忍不住也開始顫抖,心中不禁懷疑,和小虎頭的遇見,到底是緣還是孽?當年,夢裏渾身是血的小虎頭曾經讓她的心,一陣陣的抽痛,那時的她在祈禱,隻要小虎頭還活著,她願意犧牲一切。可是現在,纖漠明白,有些東西,她是給不起的。
小虎頭,她怎麽忍心傷了你?
夜,很黑,天空裏本來的星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纖漠和慚洛已經分開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已經足夠長。纖漠的臉白了又黑,視線越過牆角,望向了思慕鎮的方向。
纖漠的眼神,是擔憂的,那種擔憂隻有對深愛的人才能生得出。
小虎頭順著纖漠的視線望去,喉嚨幹澀,好一會兒才哽咽著說出話來,聲音是忍不住的顫抖,“你……愛他?”
“對!我這輩子,隻愛他!”纖漠回答得很幹脆,可是,她的心卻流淌著鮮紅的血,三個時辰了,洛,你現在還活著嗎?
天邊,恍惚中一抹白光閃過,那方向曾經有一座雪山,山頂上的雪終年不化。仿佛消失了六年的心又重新回來了一般,纖漠眼裏再一次被堅毅彌漫,她纖漠險些忘了,這世上沒有命,隻有自己去爭。
纖漠眸子一寒,直直的望進了小虎頭的眼裏,那眼神寒冷刺骨,沒有一點感情的波動。這樣麻木的眼神,讓小虎頭驚了,麵前這個仿佛隻剩下軀殼的女人,還是他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女人嗎?
小虎頭一怔,手上的力道一鬆,纖漠趁機收回了手。纖漠想走,可是小虎頭卻擋在了她的麵前,張開手,麵容堅定,“我說過要守護你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你以為你一個女人,能擋得住離音國的軍隊嗎?”
纖漠沉默了,可是麵上卻仍舊麻木一片,她揚起頭,淡淡的問:“如果我不去思慕鎮,不去送死,是不是你就讓我出這道門?”
小虎頭愣了,纖漠眼裏的倔強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拍拍手,先前那個中年人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跟著她,要將她完好無損的帶回來,否則,提頭來見!”
“是!”那中年人應了一聲,再回頭看纖漠的時候,眼神裏有些怪異的色彩。纖漠不知道,那是因為在中年人眼裏,這個年少英雄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側目過。
夜晚的小鎮,大街上本該是冷清的,可是此刻卻是萬家燈火明亮耀眼,家家戶戶都點著燈,隻不過是因為心不安而已。燭光是暗淡的,可是一盞連著一盞,卻將整個大街都照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纖漠帶著那中年人一路向南行,南麵駐紮的是雲翳國的使臣,那裏,有雲翳國的軍隊。纖漠明白,現在救慚洛的唯一希望,便隻有那裏的雲翳**隊了。
軍營裏的火光比大街上的旺盛了許多,連整個天地仿佛都要被照亮了一般。
兩排守衛軍營大門的將士看著麵前這個有著傾城容顏的女子,一個個都揉著自己的眼睛,盡皆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半夜裏,軍營裏居然來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這等稀奇事,他們還是頭一次看見。
“這次雲翳國派出的使臣是誰?”纖漠很淡定,雙手隨意的擺著腰間,麵上沒有一絲波瀾。
這樣的淡定,怔住了那些守衛的將士,那些將士竟然愣愣的開了口,“說出來嚇死你,這次我們雲翳國派出來的使臣,那可是當今的嶽丞相,嶽丞相一出馬,定能將離音國那些蠻子打發回去。”
那將士很得意,可是話剛說完才反應過來,他又何必向一個陌生的女人解釋太多,隻可惜,後悔已經來不及,他已經說出了纖漠想要知道東西。
纖漠早該猜到的,早在那兩名暗魂提到這次雲翳國的使臣時便不敢再往下說的時候。竟然是嶽然,的確,也隻有他,那兩名暗魂顧及到慚洛,才不敢多說什麽。
“告訴嶽丞相,小女子有緊急軍情相告!就說……他的兄弟遇上了危險!”
纖漠從懷中拿出一包銀兩,塞到麵前的將士手中,那將士掂量了一下分量,嘴角勾起笑,衝身後的另幾名將士點點頭,將銀兩收好後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的說:“那你在這裏等著,丞相大人公務繁多,我隻是去通報一聲,見不見可由不得我說了算。”
那將士轉身便往裏走,纖漠猶豫了一下,卻開口叫住了他,“等等……”
那將士疑惑的回頭,看向纖漠的方向。纖漠麵色白了一陣,舔了舔嘴唇,才輕聲的說道:“告訴他一句話,酒能忘憂,缺的是一個知己而已。”
那將士皺了皺眉,疑惑閃過,衝纖漠點了點頭才又轉身向前走去。
軍營的門口有一堆篝火,篝火正熊熊燃燒著,許是纖漠的錯覺,恍惚中,她竟然在火光裏看見了慚洛的身影,慚洛渾身是血,正拚命揮舞著手中的劍,他的臉上是痛苦與不屈,寧死不屈!
纖漠一陣心驚肉跳,焦急的望向軍營裏,那個去通報的將士已經去了好一會兒了。正在纖漠著急的時候,那將士終於是走了出來,他的臉上似乎腫了一大塊,隱約還有巴掌的印跡。
“你這個刁民,生得一張好模樣,卻來尋我們開心。丞相說了,他根本沒有兄弟!你趕緊走,不然按軍法處置了你!”那將士捂著一張發紅的臉,將受的委屈都發泄在了纖漠的身上,要不是看在纖漠的絕色容顏,他定要好好教訓她不可。
纖漠皺緊了眉,心中焦急,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你告訴他那句話了嗎,酒能忘憂,缺的是一個知己而已?”
那將士麵色更難看了,“你到底走是不走,都給你說了,丞相不見你,你這樣死纏爛打是存心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