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火紅的眸子
“紅色的眼睛?”纖漠不禁喃喃低語,八歲的孩子,渾身是血的握住匕首,還有一雙紅色的眼睛,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嚴麽麽點點頭,精神有些癡迷了,“對,紅色的眼睛。我被嚇壞了,驚叫著想衝向洛兒,可是卻被侍衛攔了下來,侍衛統領和我有些熟識,對我說洛兒中了邪而且已經殺了兩名宮女,屍體還在洛兒的房間裏。洛兒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個天真的孩子,連院子裏養著的幾隻小兔子都舍不得欺負一下,怎麽可能殺人。我不信,還是拚命的往前擠,口中叫著洛兒,讓他把匕首放下,我唯恐那匕首不小心傷了他。”
窗外的風灌了進來,纖漠渾身冰冷,竟是有些微微的顫抖,手不自覺的扶在了書按上,撐住了自己快要虛脫的身子。目光直直的落在嚴麽麽蒼白的臉上,等待著她繼續心驚膽戰的講述。
“洛兒不知是怎麽了,一雙紅色的眼睛裏卻是一片蒼茫的,不管我怎麽叫怎麽吼,他就是沒有一點反應。我急了,不顧一切的往前衝,還來不及看清什麽,眼前一黑,便被人打暈了過去。”
嚴麽麽眼中的淚還在流,可是纖漠卻死死的咬緊了牙,急急的問:“然後呢,他怎麽樣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院子裏的吵鬧已經結束了,那些侍衛正在收拾殘局,院子裏到處都是鮮血的痕跡,卻獨獨找不到洛兒的影子,我焦急的找到侍衛統領,他告訴我,洛兒剛才又發了瘋,傷了不少的人,已經被太醫帶走了。”嚴麽麽抬起手將眼裏的淚水擦了個幹淨,隻是麵上的蒼白卻怎麽也掩飾不了。
發瘋?纖漠的眼神冰冷,她不是一個相信鬼神的人,要是世界上真有鬼神的話,她的娘親就不會死,她娘親是個好人,好人不是有神的庇佑嗎?所以纖漠知道,一個八歲的孩子絕對不會無端的發了瘋。
“當我在太醫院找到洛兒的時候,看見洛兒的模樣,我險些崩潰了。一個小房間裏,洛兒被綁住了手腳,用鐵鏈栓在了一根圓柱上,而一雙眼睛竟是充血的紅色。我鼻頭一酸,落下淚來,不顧太醫的阻攔,衝上去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裏。”嚴麽麽說得激動,剛擦幹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順著臉上的皺紋,竟是汩汩的流著。
嚴麽麽又抽泣了一陣,才緩過氣來。“可是,洛兒卻忍不得我了,在我懷中不住的掙紮,一雙火紅的眼睛仿佛能噴出火來,他一口便咬在我的耳朵上,血一瞬便便噴了出來,滿地都是。我當時恐懼,手忙腳亂的放開了他,急急的逃出了太醫院。”
聽到這裏,纖漠的眉頭越發的擰緊了,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來那種感覺,隻得忐忑的問:“難道他,真的瘋了?”
嚴麽麽一聽纖漠這麽一問,眼中的淚又瘋狂的掉了幾滴,長歎一口氣之後,眼裏卻突然閃現了一抹驕傲。
“當然沒有。洛兒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隻有八歲,可是卻也不是尋常人比得上的。其實,就在我抱著他的時候,他湊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他說,嚴麽麽,你要好好活下去,等,等洛兒變強到能夠保護你的時候……”
這一刻,嚴麽麽哭了,聲嘶力竭的吼著,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經看不出蒼白,有的隻是無止境的心痛。那哭聲慘烈,聽在纖漠的耳中,竟是錐心的疼痛。嚴麽麽是在心痛洛兒,一個八歲的孩子,竟可以隱忍到如此地步,那是怎樣的一種決絕。
“他說,嚴麽麽,你要好好活下去,等,等洛兒變強到能夠保護你的時候……”嚴麽麽有些瘋狂了,抓住纖漠的胳膊不住的搖晃著,口中癡癡的重複著這句話。“你知道嗎?那時的洛兒,身上全都是血腥的味道……他才八歲啊……”
嚴麽麽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無力的落在那張小床上,拿起一方錦被捂在臉上,身子瑟瑟微微的抽動著。
纖漠轉身離開了,隻將懷中的一方絲帕塞進了嚴麽麽的手中,現在的嚴麽麽許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她需要的是一個人獨自的釋放,憋了幾十年的痛苦,就讓她一次哭個夠吧。
走到門口的時候,纖漠回過頭,小屋子裏微弱的燈光還有些隱約,嚴麽麽聲嘶力竭的吼聲已經充斥著整個安靜的院子,讓整個世界都彌漫著一種痛苦。纖漠咬緊了牙,心口一陣疼痛,隻得用手按住,急急的邁開了步子。
她怕,怕再晚走半步,那聲音裏的哀傷會讓她的靈魂湮滅。這般痛苦的哭聲裏,藏著的也許是想象不到的經曆。
那天夜裏,纖漠躺在床上,竟是一夜沒有合眼。朦朧裏,腦海中都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有著一雙火紅的眼睛,那眼睛裏是鋪天蓋地的仇恨。
琴妃娘娘是在那天沒了消息的,究竟去了哪裏,又或者說是死是活,竟沒有人知道。而慚洛突然的裝瘋又是為了什麽,一個八歲的孩子,卻隻能用這種方式才能活下去,他又到底知道些什麽?
纖漠想起了那個在小山坡上的男人,孤獨如他,隻敢貪戀一刻的依靠。
八歲的時候就發誓要好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的堅毅竟讓纖漠的靈魂也顫動了一抹。也許纖漠也有些瘋了,否則,怎麽有那麽一瞬間,腦海裏那個有著火紅眼睛的孩子竟變成了自己,站在雪白的山上,她手裏捧著娘親的骨灰也曾經發誓,她要好好活下去。本以為第二天嚴麽麽的心情該平複了,可以接著講後來發生在慚洛身上的事才是,可是當纖漠重新來到嚴麽麽住的院子時,裏麵卻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纖漠皺著眉頭,心裏琢磨著嚴麽麽是不是還在琴妃娘娘住過的院子裏,所以又邁開步子向琴妃娘娘的院子走了過去。
大門是打開的,和昨晚纖漠離開的時候一樣,大門內一眼就能看見滿世界的紫色花兒,早晨的風帶著一絲涼意,吹在纖漠的臉上,卻帶著一股子血腥的氣息。纖漠的眉頭擰了起來,腳下的步子邁開了去,急急的跑進了門。
循著血腥味傳來到方向,纖漠撩起裙角跑著。血腥味似乎是從琴妃娘娘的房間傳來的,昨天隻來得及看了慚洛到房間,琴妃娘娘的房間卻是還沒來得及看。
步上台階,血腥的味道又濃烈了幾分,門是虛掩著的,裏麵似乎很黑,從門縫裏隻能看見黑漆漆的一片。纖漠站在門前,邁開的步子停了下來,舉起的手也猶豫了,怎麽也落不到門上。
心裏有一種很深的不安,原來纖漠也是會恐懼的,會怕,怕看見殘忍的事實,更怕,某些東西被永遠的掩埋。
不知什麽時候,纖漠的額頭上已經浸出了汗水,一顆顆晶瑩的模樣,隻可惜墜在纖漠的臉上,竟是有些猙獰的。舉起的手到底是落下了,推開門的一瞬間,一股濃烈到血腥味衝了出來,纖漠強忍著作嘔到衝動,向前邁開一步。
可是僅僅一步,步子卻怎麽也邁不開了。借著門外投進的光,纖漠這時候才能將屋子裏的情況看個清楚。
滿世界的紅色,鋪天蓋地。
嚴麽麽就倒在離門三步遠的地上,身下是一片血紅,那紅,在淡淡到光芒裏竟是那般刺眼。嚴麽麽的眼睛是安詳的閉上的,看上去死之前似乎並沒有受多少痛苦。纖漠蹲下身子,手撫上她蒼白的臉,手心裏是一片冰寒刺骨。
纖漠突然覺得冷,腦海裏出現的竟是昨夜裏,嚴麽麽撕心裂肺的哭聲,一個埋藏著深刻痛苦的人,在將痛苦釋放的時候,竟也是死亡的時候。纖漠到底是忍耐不住的嘔吐了出來,就仿佛要將心裏的內疚全部吐出體外一般。
嚴麽麽剛要告訴纖漠一些事情,便離奇的死了,這樣的關聯,聰明如斯的纖漠又怎會想不到,所以,她的淚,是止不住的,如果不是她,也許,這皇宮裏,嚴麽麽還能看見很多個日落。
“對不起。”纖漠隻低低的說了這麽一句,便咬牙站起了身子。這地方是不能久呆的,纖漠知道,後宮的女人們都在等著纖漠的小辮子,她不想輸,所以,她要狠,要絕。
纖漠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敢回頭,可是身後的那股子血腥味卻已經深深的灌進了鼻腔裏,落到了靈魂到最深處。隻是纖漠沒有看見,就在她轉身的時候,琴妃娘娘的屋子後轉出一個黑色勁裝的身影,那人的眼睛死死的落在了纖漠到身上。
回到晏日園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纖漠剛一進門,小胡子便樂嗬嗬的衝了出來,麵上很是歡喜。“娘娘回來了啊,一大早就沒找到您人影,可是急死奴才了。”
纖漠隻掃了小胡子一眼,麵容冷峻,卻是擠不出半份笑容。她越過小胡子便往屋子裏走,一身綢衣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小胡子愣了一下,趕緊小跑著跟上。
“娘娘,剛才太後娘娘派人來傳話了,說是今天晚上要和後宮裏幾個妃子熱絡熱絡,邀您也一起去呢。”小胡子麵上歡喜,他就知道,他的主子容顏傾城脾氣又好,一定會出頭的。
纖漠的腳步頓了頓,還是向前邁開了去,隻冷冷的道:“我今天不舒服,你去回了太後娘娘,就說改日我定登門謝罪,今天就讓姐妹們玩開心吧。”纖漠說完之後,便走進屋子,猛的關上了房門,留下一臉驚愕的小胡子。
“娘娘……”小胡子站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那可是太後娘娘的美意啊……”
屋子裏的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小胡子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心中為纖漠可惜著和太後親近的機會,隻能悻悻的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然後轉身離開。
緊閉的門窗擋住了燦爛的陽光,隻留下一片淡淡的光影。纖漠心緒煩亂,坐在門後,雙手抱著膝蓋,將頭埋在膝蓋間,讓整個世界都隔絕在外。身子有些瑟瑟的發抖,纖漠隻能緊了下唇,任唇上到血液一點點的蔓延開來,整個腦海裏都是嚴麽麽蒼白的臉。
纖漠不知道這樣瑟縮了多久,她隻知道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線越來越暗,到最後,整個房間都隻剩下漆黑的一片。
門是被柳子蓮撞開的,門開的時候,風,猖狂的湧進,纖漠渾身一個機靈,迷蒙著雙眼抬起頭,卻對上柳子蓮一雙焦急和憤恨的眼睛。
“你這是在做什麽?竟連太後娘娘到邀約都不去,以你的聰明怎會看不出這次後宮幾個妃子的聚會是為了你來。這皇宮裏,你還沒有任性的實力。”柳子蓮的臉上滿是怒火。
纖漠隻癡癡的望著,眼裏一片蒼茫,身子卻瑟縮了一瞬,沒有動。柳子蓮臉上的怒火更濃烈了幾分,一把抓住纖漠的手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口中怒道:“你可以任性,你是娘娘,沒人敢隨便動你,可是你身邊的人呢?我不信你真那麽麻木,眼睜睜看著小胡子出事。”
“小胡子?”纖漠愣了一下,眼裏的迷蒙清明了一些。
柳子蓮拉著纖漠的手轉身便往門外走,邊走邊解釋著。“小胡子按你的吩咐去給太後娘娘傳話,這一去便是大半天,太後娘娘的脾氣喜怒無常,我有些不放心這才想去看看情況,沒想到走到半路遇見個熟識的宮女,她說小胡子正在洛河宮裏挨板子呢。”
柳子蓮的步子急,纖漠的心也往下沉,可是纖漠的臉上卻沒有柳子蓮來得焦急。纖漠步子一頓,當柳子蓮疑惑的回頭時,才對上了她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笑,纖漠淡淡的說:“原來你也是有血有肉的。”
柳子蓮眉頭一皺,臉色似乎不大好看,冷冷的回:“現在不是你說笑的時候。”
纖漠嘴角的笑意更濃了,眸子裏閃爍的光芒落在柳子蓮的眼中,讓柳子蓮忍不住一個激靈。“想不到一向沉穩的柳子蓮也有亂了分寸的時候。小胡子不會有事的,太後娘娘這麽做無非是做給我看的。我們現在急匆匆的跑過去,也許反而不是件好事。”
柳子蓮一愣,臉上的顏色變換了一瞬,邁開的步子也收了回來。纖漠掃了一眼,隻淡淡一笑,便向前邁開了步子。柳子蓮遊移了一瞬,這才跟上了纖漠的腳步,隻是這一次,她的腳步也沒了剛才的慌亂。
纖漠一直在想,為什麽洛河宮門前的宮燈總是比宮裏其他地方的宮燈來得更明亮。門口守著一個太監,似乎正有些焦急的踱著步子,手中的浮塵隨著走路的時候在空中晃蕩著,他遠遠的掃見了纖漠和柳子蓮兩人,目光閃爍了一下,趕緊轉身進了大門。
眼尖的纖漠看見太監鬼祟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步子反倒越發的慢了下來。從大門的方向隱隱的傳來了痛苦的叫聲,纖漠的眉頭皺了一瞬,步子卻扔不緊不慢的往裏邁。
剛一進門,纖漠和柳子蓮還來不及往裏走,兩名宮女便行了過來,衝纖漠行了一禮才道:“漠妃娘娘是來覲見太後娘娘的麽,太後娘娘突然有些不適,吩咐下來說今晚不見客。”
“是麽?”
纖漠冷笑,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隻淡淡說了兩個字,轉身便作勢要往回走。柳子蓮驚訝了一瞬,隨即明白過來,也跟著纖漠往回走。反倒是那兩名宮女還愣在當場,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纖漠已經走了幾步遠。
兩名宮女互看了一眼,臉上的焦急一閃而逝,太後娘娘隻說要先給漠妃娘娘一個閉門羹,可是沒想到這漠妃娘娘卻真的轉身走了。兩名宮女哪裏知道,以纖漠的聰明,又怎會看不出太後娘娘的伎倆。
“漠妃娘娘留步。”其中一名宮女趕緊追了上來,纖漠停下腳步,身體挺得筆直,冷冷的回頭,宮燈的黃暈灑落在她的臉上,卻是一張麵容冷酷的容顏。
小宮女被纖漠的冷酷凍得瑟縮了一下,麵上露出幾分焦急,趕緊道:“可是太後娘娘還說了,要是漠妃娘娘執意要見的話,奴婢們也是不能攔著的。”
纖漠見小宮女焦急的模樣,心中的笑意更濃了,這種小劑量的刁難,她纖漠還不會看在眼裏,她轉過身背影仍然孤傲。“哦,可是我隻是想來給太後娘娘問個安而已,也並非執意要見,既然太後娘娘突然的不舒服,那我還是改日再來好了。”
說完之後纖漠又向前邁出了步子,這下另一個宮女也急了,趕緊小步跑了上來,額頭上早已浸出了汗水,焦急的說:“漠妃娘娘,您……您還是見見太後娘娘的好,別為難奴婢們了。”
說著便拉著另外一個宮女匆匆的跪在了纖漠的麵前,要是漠妃娘娘真不見太後娘娘了,倒時候太後娘娘怪罪下來,指不定就會拿她們倆撒氣。這點,兩個小宮女還是能算得出來的。
纖漠還來不及說話,倒是一個突然出現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忍不住一個激靈。
“哼,到底是個心底狠辣的主子,連自己的奴才都不顧了。”太後娘娘的聲音很冷,她就站在兩個跪在地上的宮女身後,目光寒烈,猛的掃向那兩個宮女,口中低低的說一句“沒用的東西。”
兩名宮女頓時被嚇得哭出聲來,渾身瑟瑟發抖,不斷的將頭狠狠的往地上磕,直到紅色的液體被映在了冰冷的地上,綻放成詭異的紅。
纖漠凝眉,隻掃了一眼,便將頭別開,竟是不忍心看。她向太後娘娘行了一禮,麵上卻沒有絲毫的暖意。討厭你的人,即使你將世界上最燦爛的笑容展現在他的麵前,他也不會對你生出一絲好意。這個道理,纖漠早在娘親去逝的那年便懂得了。
太後娘娘冷哼一身,也不說話,轉過身在貼身太監的攙扶下步入了大廳,纖漠和柳子蓮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沉重,這才跟了上去。
煙霧有些妖嬈,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檀香,可是這香,卻不是纖漠喜歡的。在大廳的正中擺著的是張長達一丈的凳子,而小胡子正被捆在上麵,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的褲子被褪到了膝蓋間,露出的皮肉都被板子打得有些模糊了,竟是血紅色的一片。
纖漠麵上一寒,手握成拳,可是僅僅一瞬又再次鬆開了來。她麵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隻是將目光不著痕跡的移開,佯裝沒有一絲在意。
小胡子似乎知道有人來了,迷蒙著一雙眼睛抬起頭,掙紮了一瞬,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低低的呢喃“漠妃娘娘……”
這一聲漠妃娘娘,聽在纖漠的耳中,竟連靈魂也跟著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