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絕義之地
沒有親自經曆過的人,的確是難以甚至根本無法理解那種熟悉的人再次見麵的時候已經是陰陽相隔的感覺。
甚至不需要是特別熟悉的人,哪怕隻是生活過一段時間,互相不是很喜歡但也談不上討厭的人,也會由衷的生出一種無限的欷籲和感慨。
沐恩此時就是這種心情。
那個還能從樣貌中追溯到許多往昔痕跡的男孩此刻臉色蒼白,胸口的巨大傷口血跡已經凝結,仿佛是塊深紅色的冰,將他的生命也隨之凍結。
人死的時候,如果不是太過極端的情況,都大概和睡著差不了多少,看他的表情,這樣的情況似乎也已經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恐怕是沒法和你共情了。”沐恩太息道,“不過如果你認為這是值得的……就行。”
說罷,沐恩俯下身去,將那枚別在胸前的,代表著他來自於高塔身份的勳章給取下。
那枚徽章因為某些利器之類的東西劃過,已經被撕扯的不成樣子了,就像是塊被撕扯揉碎的紙張,隻是硬度還是要高上不少。
他還想給對方盡量的收殮一下遺物之類,但是沒有摸到任何東西。
想必已經被殺死他的那個人帶走了。
亞曆山大毫無疑問是個天才,雖然在頂級的學院中他始終名聲不顯,看起來保持在中遊就已經非常的辛苦,但是並不能否定他的天賦已經超出常人許多。
而且是個出身比較貧窮,所以在學校的時候就要依附於那些大貴族的子嗣來換取生活費。
沐恩不敢想,他死了之後,已經供他上學幾乎家無餘糧的父母會怎麽辦。
“我……”沐恩想到這裏,突然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將他帶回去,“我帶你回家,朋友。”
那個殺了你的人甚至不願意為你收殮屍體,隻將你身上值錢的東西拿走了。
這樣的人真的值得你愛嗎?
你覺的值得就好。
沐恩將他蒼白的遺體收入自己的儲物魔導器中,然後將那個已經破損了許多的勳章也一並丟了進去。
然後沐恩回憶了一下進入這裏的高塔學員的名單,好像是三男兩女,或許之前遇到的那個就是殺了他的人。
應該不是,想要製造出這這樣的傷口,身上不沾染血跡是很困難的。
而亞曆山大顯然是在路上受傷之後並沒有當場死去,自己走到了這個房間裏默默的等待死亡。
不管怎麽說,這些人的執行力和能力指數超越了沐恩的想象,他本以為如此之深的地方那群人無法到達,但是看到了現在的 場景,心裏還是有些許的認可的。
“往好處想,或許我走著走著,他們就已經把問題解決了?”沐恩說笑了幾句,聊以自我寬慰,已經進來了這麽久,既然做不到那就應該是這輩子都做不到了。
但是人嘛,沒有不勞而獲的夢想還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處理完這裏的事情,沐恩接著不如迷霧之中。
但是再重新被迷霧包裹之後,他突然有種強烈的被窺探的感覺。
與此同時,那種仿佛緊緊遏製住心髒的緊張感出現在了心中。
有危險。
沐恩靠在牆邊上,盡量避免四麵都會遇到敵人,在戰鬥中如果少一麵危險的來源,對於算力的要求可能會下降幾倍。
隻是,雖然這種感覺清晰而鮮明,但是卻始終隻是盤桓在他的心頭,遲遲不來。
然後他就非常榮幸的體驗了一次那個時候從睡夢到驚醒的時候身體會發生變化的全過程。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承受能力比自己想象的要強上不少,這種巨大的壓抑感出現在自己的心頭足足一個多消失他才突然有種溺水的感覺。
扶著牆大口的幹嘔,但是他沒吃東西,所以也吐不出什麽東西來,身上已經跟剛剛從池塘裏遊完泳出來一樣大汗淋漓。
不得不停下來了。
休息了一下,沐恩逐漸的冷靜了下來,那些汗水在沐恩的身上,讓他感覺被迷霧中不知來由的風吹得有些發冷。
不過這種冰涼的感覺也幫助他的身心同步降溫,他開始冷靜了不少。
回憶之前的經曆,自己都是恰好在睡夢中驚醒,自己這一次是體驗了全過程,而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這東西應該算是某種戰備預警。等到感覺逐漸消退的時候,就是危險即將到來的時候。
他打起了精神,之後的路走的非常小心。
走過十餘步之後,他看到了一戶人家。
那人家算不上大,周邊也沒有什麽奇怪的異象,但是沐恩卻感覺那就是這件事情解決的關鍵。
他走了進去。
這個地方有些太過正常了。
家門微鎖著,裏麵甚至還飄來了些溫熱的飯香。
濃霧之中光線很差,而那個家庭房屋中透露出的溫暖的燭光,竟然可以透過濃霧,讓沐恩看清他們家的窗戶。
這和之前隔著迷霧看到的那種氤氳的燭光全然不同。
那些雲煙仿佛存在,又仿佛已經消失了。
小天使竟然鬼使神差的敲了敲門。
裏麵竟然有了回應。
那聲回應將這份溫存給打破了。
倒不是因為可怖之類的原因,而是因為裏麵的回應聲中,帶著巨大的恐懼。
世間的美好恐怕都是幻象吧,就像房間裏的燭光,隻能寬慰未曾涉入其中的人。
“能讓我進去看看嗎……”沐恩問道。
房間裏走出來一個女人,沐恩竟然可以隔著院子看大他們的長相,能夠看到那個女人打開門後,身後還躲著一個小男孩。
“你是誰?”女人的聲音有些顫抖,並且,雖然表麵上 看起來很正常,右手的袖子中卻有些不太合乎自然的突起,或許是把匕首,或者是什麽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
“我是……”沐恩想了下,趁著對方還沒有靠過來的時間指了指自己的胸前的徽章,想看看他們能否看穿迷霧。
“是什麽?”女人聽著對方沒有回話,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腳步。
“是高塔的學生。”沐恩回答道。
對方的神態不似作偽,但是在這種環境下,恐怕誰也沒法太過相信誰。
“你來這裏想幹嘛?”那女人並不生活在帝國之中,對高塔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概念其實並不知道的太過確切。
“解決這裏的問題。”
“為什麽要來我家?”
“隻是……排查。”沐恩想了一下,覺得直覺這個東西隻能用來說服迦爾納他們,用來說服別人終歸有點不太具有說服力。
“你要保證你不會傷害我們。”
“放心吧,你們應該知道那個信息吧?”沐恩將之前的老人跟自己說的那些話跟他們複述了一邊,其實他並不是特別的相信那個人說的,但是也認真 的記下了,畢竟這種東西是比較容易證偽的。
那個女人點了點頭。
沐恩看到這個場景,很滿意,然後身體的肌肉也繃緊了一些。
因為如果他們也知道,那就說明至少在這裏,靈魂是被劃分了三六九等的,所以這個女人雖然看起來唯唯諾諾,但也不得不防。
女人給他開了門,沐恩點點頭走了進去,看上去沒有做任何的防備,非常的自然,但實際上他們彼此都在互相提防。
極東焦土,巫妖們的領地被叫做巴別塔,這個名字其實是來自於很古老的傳說。
神明為了防止世人挑戰自己的權威在他們製造巴別塔的時候讓他們出現了語言的障礙和人心的隔閡。
他們邪術師雖然將自己的老巢叫這個名字看上去有些諷刺,但是或許也能在某種角度上證明他們自己的願望,所謂的宏偉藍圖。
為什麽說這個,是因為沐恩在處處提防著他人的時候突然覺得這裏可能就是神明用來分化人們的提防。
或許當初,建造巴別塔的先人們,也是被這樣分化的吧。
不,那個神明終究比這裏的主人仁慈萬倍。至少他雖然分化了世界上的種群,但至少留下了些許的美德,人們仍然可以相愛、相親、相信。
但是這裏一切都不可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僭越之舉。
他走進門,桌子上有一本醬汁濃鬱的燉肉。
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那個小男孩看到沐恩走進來,似乎非常的害怕,而且那種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恐懼還有種……悲傷。
“哥哥,你長得很好看。”他說道。
沐恩看向他,然後發現竟然還有小姑娘,隻是不見了男主人。
“謝謝,小朋友,你父親呢?”沐恩問道。
“很早就去世了。”那個小男孩垂下眼眉,然後他又向沐恩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顫抖了一下,低下了頭,清清了嘟囔了句什麽。
沐恩仍有魔力對於肉體的加持,所以他的感官仍然比一般人敏銳,他可以聽得 出人,對方說的是:“可不可以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
這種句子後麵可以跟很多話,可不可以不要殺我哦,可不可以救救我,可不可以不要殺他……
女人在沐恩的身後,麵前有一盆溫暖的燉肉。
“看在你的孩子上,我不殺你,但是至少,咱們互不侵犯。”沐恩回過頭,輕輕的對女人說道。
女人沒有任何回應,似乎是在思考,沐恩怎麽想到的這些。
“沒錯……學會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很好。”永恒之王笑了起來,“然後再學會著用和這同樣惡意的手段去對抗他人、對抗這個世界。”
“能稍微跟您聊聊嗎?”沐恩轉過身,問那個女人道。
“你想幹嘛……”那個女人知道自己的意圖已經被識破,本就更加恐懼的她更加的警覺。
“放輕鬆,”沐恩伸出手向下做出冷靜的手勢道,“我想殺你沒有你想的那麽困難,你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的。我隻是想和你聊聊。”
“……去那邊。”
沐恩和女人站在了隔壁的房間,沐恩的身材雖然在天才中不算高大,但是在普通的人群中也基本上能算鶴立雞群,普通的帝國民眾平均身高可能也就在一米八左右,所以女人站在沐恩的麵前,甚至才剛剛到他的胸口。
“你想聊什麽?”
“你殺了你的丈夫?”沐恩並不避諱,直入主題。
“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三年多了。”那個男孩應該是七八歲的年紀,女孩更小些,隻有五六歲,時間上,能夠對得上。
“那鍋肉,是誰的?”
“是闖入這裏的人的……他們想殺人,我沒有辦法。”
“他們的屍體應該會消失才對,而且在這裏不用吃飯吧。”沐恩知道在這裏並不會覺得餓,因為這麽多天以來他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喝過但是從沒有感覺到疲倦,所以不是很理解他們這樣的行為。
那個女人點了點頭,笑道:“所以需要始終有人看著他們。”
不知怎的,本來看得出散發著恐懼意味的女人再說這話的時候卻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堅定。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嗎?
隻要有人看著他們,他們就不會消失……那鍋肉不是給人吃的。沐恩笑了笑,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如果是生肉,掛在那裏,總也不會讓孩子們心裏舒服,所以燉煮成一鍋,還能散發些香味。
“最後的一個問題……你們竟然沒有彼此屠戮?”
“他們可是我的孩子。”那個女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仿佛蒙受了巨大的羞辱,抬起頭對沐恩怒目相向。
“令人欽佩。”沐恩點了點頭,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還存在著擁有人性的生命。
“不介意的話,我到處走走。”問完幾個心裏的疑惑之後,沐恩表示想到處走走,目的當然是為了找到這件事情發生的原因。
女人沒有異議。
沐恩徑直走向後院,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巨大的神秘石碑。
上麵還有很多的人,不過他們並不是死了,而是仍然活著。
“唉……又被騙了。”沐恩很惆悵,人與人之間能不能多一點信任少一點套路。
然後他回過頭,那個女人果不其然的已經貓了過來,
“走路沒有聲音的嗎?”沐恩有些驚訝,這裏的路不算平,但是能夠騙過自己的感知摸過來,這不是不簡單的事情,這個人絕對有問題。
“那倆孩子不是你的?”沐恩有些好奇了起來。
“當然是我的。難不成是你的?”那個女人目露凶光。
“這話說得,咱們就不能好好和平的解決問題嗎?就算你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啊。”沐恩說著,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九個人……
原來如此。
“你是想殺了我,讓你的孩子們出去不成?沒用的,我試過了。你們甚至連核心區域都走不出去。”
“不……你不一樣……殺了你,我們就能解開這裏的詛咒。”那個女人似乎已經瘋魔了,眼睛裏有血絲滲透出來。
“不是吧……怎麽總是針對我啊。”沐恩抿了抿嘴唇,感覺自己這個破靈魂在其他的時候是屁用沒有,等到了遇到危險用來獻祭那效果真的是拔群的離譜。
這個時候,那個孩子突然跑了出來,對媽媽說不要殺人了。
“你懂什麽!我這都是為了你們!”那女人回頭大吼大叫道。
“我們還有其他的辦法的……”小男孩聽到這個嚴厲的聲音,有些退縮了。
“還有什麽辦法?!殺掉他,我們就可以解開這裏的詛咒,而且那個人說了,你爸爸還能回來!你不想你爸爸嗎!”女人流下眼淚。
為了自己家人的生命犧牲其他家人的生命,這種事情是會被唾棄的,因為別人打心眼裏知道,如果遇到了這種情況,他們也可能天降橫禍變成被犧牲的對象 。
所以好與不好,人們的判斷標準從來都隻是對自己是否有利而已。
嘁,五十步笑一百步,真是值得鄙夷。
沐恩歎了口氣,這不是好事,但是換做是他,他恐怕也能毫不留情的做出這樣的選擇。
人呐……人呐。
不過自己既然即將是被犧牲的那個,肯定還是要反抗一下的。
“我最後奉勸你,如果你不悔過,我會殺了你,還有你的孩子。雖然你可能不了解我們的能力,但是相信我,我有這個辦法。”說著沐恩的指尖綻放出青色的雷霆,進行著無聲的威懾。
威懾起了效果,那個女人驚訝的看著沐恩還能使用出魔力,她開始護著小男孩往後退。
“早都跟你說了……”沐恩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準備解決這個石碑上的問題。
但是當他回頭的瞬間,一股巨力將他掀飛了出去。
他在空中做出動作,然後堪堪平穩的落地,回頭一看,竟然是那個屠夫。
“爸爸!”小男孩看到這個場景,開心的叫了出來。
這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竟然就是他的父親?
沐恩忍住了告訴他你爹摘下麵具嚇人的要死這件事情,撓了撓後背,感覺也不是特別的疼。
那個屠夫竟然沒有使用他的屠刀和肉鉤,他的屠刀已經不知道去往何處了,但是在沐恩看清他的肉鉤時,他整個人愣住了。
“辛奈!”沐恩不顧背後的那種鈍痛感站了起來,雖然背後傳來的受到傷害的餘韻並不是非常的嚴重,但是這種酥麻的感覺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他動作的連貫性。
“你竟然敢傷她。”沐恩已經數不清這是自己今天以來的第幾次暴怒了。
辛奈此刻正在被那個鉤鎖穿過琵琶骨,似乎還在掙紮,但是有氣無力。
那個屠夫似乎知道這個女孩對於沐恩的重要性,從他的麵具之下發出了令人惡心的笑聲。
然後他再次將辛奈殺死。
“她已經,死了兩次了。”那個屠夫竟然說話了,發出了人類的聲音。
“什麽意思?”沐恩看到辛奈死在自己的麵前,那種感覺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他現在非常想要直接用雷霆不計代價的劈死眼前的怪物。
那個屠夫將肉鉤上的屍體扔到遠方,然後突然伸出肉鉤,將那個女人給拉扯了過去,幹脆利落,將她殺掉。
“爸爸!”小男孩發出了尖叫。
“查理,你長大了……”那個屠夫看到尖叫的小男孩,似乎有些懷念,麵具下的聲音都變得溫柔了起來。然後他驅動身體,將那些被綁在石碑上的祭品挨個殺死。
“小心!”沐恩看到那個小姑娘突然衝了出來,似乎是想要攻擊自己的哥哥。
天哪!她才這麽小的年紀!
查理畢竟是個大孩子了,他反應過來並不掩飾自己腳步聲的妹妹,將她推開,然後那個女孩漸起母親被拉拽走的時候留在地上的刀,瘋了一樣衝向自己的哥哥。
人性?
怎麽可能真的存在那東西啊。
沐恩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世界好可笑,他這麽久以來在做的在學的在想的,都好可笑。
下個瞬間,沐恩的腹部被洞穿,他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回頭看去,眼神失去了許多色彩的辛奈用一根被削的很尖銳的木樁刺破沐恩的肚子。
沒有傷到要害部位。
沐恩奮力拉扯開了巨力,然後倒退兩步,捂住血如泉湧的傷口,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愛人。
“為什麽?”
他說的有些慢,辛奈應該可以聽得見。
“你拋棄我!”
“如果我拋棄你!你能殺死我嗎!”沐恩跪倒在地,又吐出一口鮮血,那種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傷害讓他甚至不能在最快的時間凝聚出魔力保護自己的傷口。
“可我沒有殺死你,讓我殺死你,證明給我看。”
“你!”沐恩不敢相信,這樣的複雜情緒竟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你沒有看到我給你的紙條?”
“我隻知道你拋棄了我。”
沐恩嘶吼一聲,感覺已經無法堅持,然後光芒一閃,進入了自己的黃金之心當中。
“不得不說,永恒他真的……腦子有問題。”褔金在空中和霧尼正在並肩翱翔,看到這個場麵,也不得不感歎自己服務的那位半神真的令人害怕。
“他的心裏就沒有絲毫的道德感嗎?”霧尼也表示了讚同。
聽著他們說話的永恒,笑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