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四章:離開
現在還能保有無人區的山脈已經不多見了。
雖然眉山總高度比不上一些知名山脈,但也因此沒有遭到過度開發。
除了眉山上的眉山莊和滑雪度假村外,其他地方都是近似無人區的存在。
無人區裏最容易找到的就是死人。為了逃避生活壓力,選擇在眉山自殺的人不計其數,再加上每年途徑眉山無人區卻遭遇山難驢友。
一年當中,負責眉山的警察開出的意外死亡證明,怕是要以十數張論。
直到在度假村見到死者時,劉鑫和李稾兩位年輕的警察都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給李稾端了杯水放在他的床頭,水杯裏插著常常的吸管。
似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開始講起那一天的發生的事情。
“隻要斷定是意外死亡,屍體本來就不應該由我們處理。”李稾接著說:“但是那天她那樣的懇求我,我和劉鑫實在沒有辦法拒絕。”
斷定意外死亡的遺體,理應由度假村和死者遺孀協商共同處理。理雖然是這個理,卻並非不能有個例外。
兩名警察帶著屍體離開的時候,我也在一旁。
死者的遺孀,也就是江霞麗哭的傷心欲絕,一刻也不想多在眉山上停留,所以她想讓警察帶遺體下山,自己隨同一起離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開始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我們坐的大巴開始往纜車站開。因為我來過眉山幾次,所以很清楚這段路程也就十分鍾左右,路上我有些犯困,想要睡一小會,就提醒劉鑫到地方叫醒我。”
從寒冷的室外進入密閉的空間裏,因為溫度的快速變化,再加上車廂空間內二氧化碳更多,人會很正常的產生睡意。
“一切都是從我閉眼之後發生的……我剛剛閉上眼睛,就覺得車體開始晃動。我趕緊睜開眼晴看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想到整輛大巴竟然撞翻在雪地上。”
眉山上那條從度假村鏈接纜車站的公路,是剛剛建好的。路麵平整不說,連路兩旁的警示牌也還沒有出現掉漆的現象。
按常理,常年開這段運送路線的大巴司機,就算是片刻走神,也不至於會釀成車毀人亡的慘劇。
我心有疑問,但沒有問出口,此時打斷李稾的講述是不明智的。
李稾又接著說:“當時是劉鑫將我從車裏救出來的,說出來可能你們不相信,當時正在掛暴風雪。”
“暴風雪?”我凝眉道:“那天我也在眉山上,可沒有什麽暴風雪,當天的天氣一直很晴朗。”
在度假村裏,李稾曾和我說過兩句話。但我對他而言畢竟是陌生人,再經曆了精神創傷之後,他也許已經不記得我了。
李稾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離開度假村的時候也是晴天,可是劉鑫救我離開大巴時,暴風雪已經大到能見度隻有十來米不到的程度。”
他強調似的又補充一句:“我沒有說謊。”
暴風雪也會像暴雨一樣突然而至,但就想萬裏無雲不會突降暴雨一樣,就算是刮起暴風雪也要有前提條件。
李稾和劉鑫離開度假村的那天,我很清楚的記得萬裏無風,如果他們是在去纜車站的半途中遇見暴風雪,在滑雪場的我不可能看不見烏雲層,更不會感覺不到狂風。
但這就像李稾自己所說,他並沒有說謊。
我示意李稾繼續說下去,李稾通過吸管喝了一口水,潤潤他本就幹啞的嗓子:“大巴車的司機當場死亡,跟我們一起坐車的那位江.……”
“江霞麗。”
“嗯,她是叫這個名字。她當時腳部被大巴座椅卡住,受傷很嚴重。”
我在第二次檢查江霞麗屍體時就有所發現,她的腳踝位置有明顯傷口,而且傷口又被二次凍傷,已經開始化膿了。
“看到她的傷口,我們想趕快找人幫她治療。當時我們應該距離度假村也就四五公裏的樣子。雖然有大暴風雪,但是隻要沿著公路走,我們就不會迷路。劉鑫提議我們返回度假村,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商量輪流背江……江霞麗回度假村。”
李稾心中對講述事實的抗拒已經越來越弱,中間停頓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按照李稾現在的說法,他和劉鑫兩人在大巴翻車之後,做出回度假村的考量是合情合理的。
姑且承認當天有暴風雪,那麽這三人如果停留在大巴附近等待救援,隻會徒耗時間。
因為就在同一天的晚些時候,滑雪場發生了大麵積雪崩。當時度假村裏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在滑雪場,這條原本隻負責運送客人前往纜車站,平時很少有人在意的公路上,就更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們三人了。
所以李稾和劉鑫決定拋棄大巴車,而大巴車司機已確認死亡,也就留在大巴車內。
“打定主意後,我們兩個人商量著一人背江,背江霞麗一段,就這樣大概走了四五十分鍾,可我們卻發現……”
就算是在暴雪天氣內,兩人又輪換背著江霞麗,四五十分鍾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沿著公路回到度假村。
李稾講到這裏時,渾身顫抖了一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
按照沒有岔路的公路往回走,就算是沒有指南針和地圖,就算是能見度隻有十幾米不到,人總歸是不會迷路的。
可四五十分鍾之後,李稾和劉鑫卻走到了公路的盡頭。
沒錯,本以為公路會將他們引回度假村,可當他們走到精疲力盡之時,發現公路的另一端並非是度假村,而是厚實的白雪。
公路似是被白雪攔腰截斷一樣,再沒有往下延伸。
萬分吃驚的兩人開始慌亂起來,在眉山上無法使用手機,兩人隻能拚命大喊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然而這樣做隻是空耗他們的體力。
在暴風雪中,每停留一分鍾,都是在流失一分鍾的體能。
兩人決定冒險離開公路,繼續按照度假村應該在的方向前進,這是極端錯誤的決定。
一旦離開公路,暴風雪中唯一的參照物就消失了。
李稾和劉鑫背著受傷的江霞麗在雪中繼續前行,也在前行中逐漸失去時間和方位的概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體能已經逐漸消耗殆盡的李稾和劉鑫,誰都背不動受傷的江霞麗,也都不願意再背江霞麗了。
人對他人的友善幫助,隻會出現在自己不受威脅的情況下。
就像李稾和劉鑫身體無損,一開始就選擇了幫助受傷的江霞麗。
換個角度想。如果李稾和劉鑫也都受傷了呢?他們在離開翻到的大巴車時,還會選擇背著江霞麗一起離開嗎?
答案是否定的,當大雪將李稾和劉鑫的體能消耗的近乎殆盡時。
兩人雖然沒有任何口頭上的交流商量,但卻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我用自己隨身帶的工兵鏟,在雪地裏挖了一個坑……你們知道雪地取暖的方法吧?”李稾強調似的問我。
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他此時還希望得到我的認同,認同他拋棄江霞麗其實是想救她,以所謂雪地取暖的方式。
當遇到極端暴雪天氣,在周圍沒有任何建築可以當作臨時避所的情況下,是可以自己挖鑿雪坑,以此保存自己體溫的。
有很多在雪山遇難的登山隊,就是靠這種方式熬過暴風雪夜,最終等來救援隊。
李稾和劉鑫用了同樣的方式,在雪地上挖出了一個深坑,並將江霞麗埋進了雪坑裏。
“不要扔下我!”李稾學著江霞麗當時虛弱的嗓音:“她就這麽說著,不要扔下我!我不想死。”
“我安撫她,我說不是要扔下她。我們隻是暫時先讓她在這裏躲著,我們隻要找到一個可以安全躲避暴風雪的地方,就來救她。”
留下這樣一句話,李稾和劉鑫在埋下江霞麗的雪坑處留了可以呼吸的通風口之後,兩人繼續前行。
就在丟下江霞麗繼續往前漫無目的的找尋的時候,劉鑫突然在雪丘上發現了一個很深洞穴。
在暴風雪天氣裏,有一個能夠遮風擋雪的洞穴,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而進入洞穴的兩人,又想起還被扔在雪坑裏的江霞麗。商量之後,兩人決定一切將江霞麗挖出來,帶到洞穴裏。
最可怕的不是絕望,而是在獲得希望之後,發現希望背後依然是絕望。
帶著工兵鏟去救江霞麗的兩人回到雪坑附近,此時暴風雪已經將雪坑完全掩埋,已經分不清當時是在什麽地方埋的江霞麗了。
無奈之下,兩人隻能冒碰似的在記憶力埋藏江霞麗的地方挖雪。
就是其中的一鏟,自上而下,砍傷埋在雪中的江霞麗頸部動脈,致使她很快的在雪坑中失血過多而死。
意識到自己殺了人的兩人,在驚恐中回到之前發現的洞穴,在自責中逐漸精神崩潰,直到被我們發現。
至此,李稾已將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講完,他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講出自己心中的事情,解開加鎖後的放鬆,還是回憶起自己誤殺江霞麗,精神再次受到衝擊。
婉君叫來醫生給激動的李稾打了一針安定,我們三人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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