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日手（下）
“——我先澄清一下啊……”
賀喜春樹頗有餘裕地坐在了沙發上，看著邱洋一副劍拔弩張的進攻姿態，像是想要緩和氣氛一樣地舉起了雙手，佯作害怕的樣子。
“我和你的娜娜敏，可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
“……”
邱洋被戳穿了心事，盡管對方的答案是稍稍緩和下來了些自己情緒，但微妙地就是有些不爽。
本來，他第一反應是，自己在橋本奈奈未家裏的出現，被同為藝能界人士的賀喜春樹察覺，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但後來，賀喜春樹揭示了自己是來自那個“村鬆”的使者，看起來橋本太太也和他比較熟悉的樣子，這個念頭也就打消了。
不過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擔心——作為同齡人的賀喜春樹和橋本奈奈未，有沒有什麽……關係？
“……話說，我剛剛就想問了，如果沒記錯的話，賀喜桑不是燃係的人嗎？怎麽又成了村鬆桑的傳話員？”
話裏是不乏譏誚，但實際上邱洋心裏也有數，賀喜春樹這也算是有把柄落在自己手裏了——顯然，他的實際身份是索尼係人士，卻入職了燃係事務所，背後的利益糾葛自己雖然搞不清，但也總明白，應該是見不得人的事。
“嘛，事務所之間也是有不同的合作的，先不談這個……”
賀喜春樹難得地露出的為難神情，也證實了他的猜想。他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進一步糾纏下去，擺了擺手岔開了話題。
“首先我想說明，對於能在這裏碰到邱洋桑，我也很意外，另一方麵，盡管看你的態度，筱田蒼真應該是和你說了些什麽，但我對邱洋桑你，並沒有敵意。”
他扯開了一個稍有些難看的微笑，攤了攤手。
“……那時候寄人籬下，我沒得選擇。”
“——所以呢？現在你就不是寄人籬下了？”
這番藝能界“弱肉強食”的理論，邱洋聽的耳朵都起繭了，現在聽賀喜說起，更是嗤之以鼻。
賀喜春樹也不惱，隻是看了廚房一眼，確認了橋本太太聽不到之後，便壓低了些聲音。
“聽邱洋桑剛剛的問題，應該已經知道村鬆桑是何許人也了吧？”
見邱洋遲疑著點了點頭，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出於一些特別的原因，在我從lespro離職之後，機緣巧合下，遇到了……恰好處於人生低穀的村鬆桑。他很欣賞我的行事方式，便幫我規劃了我的職業深造等等……”
邱洋點點頭，對於對方突然開始自述的生平，他並不覺得突兀，畢竟他也明白，賀喜不可能會說完全無用的內容——另一方麵，他所說的內容，也正是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的空白。
而且看賀喜春樹的闡述，和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實都基本吻合，似乎並不是假話——村鬆那所謂“人生的低穀”，應該就是和橋本的緋聞吧？
他隱約看到有這樣一種說法，說村鬆在那場爭鬥中元氣大傷，退出了乃木阪的事務，回到了索尼音樂本部任職。
反過來想，村鬆俊亮和賀喜春樹的關係，也讓他妹妹、賀喜遙香所受到的運營強推變得順理成章了不少——背後大概也是一些利益的交換，讓kakki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村鬆埋在乃木阪裏的棋子、或許也是牽製賀喜春樹的要挾？
“回國之後，我被安排到了燃係入職，而接到的第一個來自村鬆桑的任務，就是給你和橋本桑的事情善後——不論是輿論上，還是橋本奈奈未家庭這邊的影響。”
“……”
邱洋沉默了，這番自白是他所沒有設想到的。作為藝人，他隻是知道這件事由高層處理妥當了，但並不知道，究竟是來自於哪股力量的幫助。
可現在看橋本太太對賀喜春樹友好的態度，邱洋明白，似乎自己麵前的男人所言的確非虛。
“……村鬆桑一直很欣賞橋本桑，夫妻兩人都是真心把橋本桑當做自己的女兒，所以在當年的事件發酵之後，一直對橋本家心懷歉疚。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一次類似的事情一出，立刻就讓我集合人力物力平息下去了……”
“至於橋本桑和邱洋桑戀愛的事情，村鬆桑一直也是知道的。而且，村鬆桑也同樣很欣賞邱洋桑，也一直在背後默默地支持著邱洋桑的事業。”
“……支持？”
驚訝於自己這個隱秘在背後的靠山的同時，邱洋感更多的是感到了困惑——自己被各種風波搞成狗的時候，怎麽沒感覺到有什麽支持？
“——比如，誌賀島的公演，就是由村鬆桑代表索尼音樂和東京大學指名敲定的；再比如米津玄師桑那邊，也是由村鬆桑向他大力推介的……”
“原來如此啊……”
邱洋點點頭，基本已經相信了賀喜春樹的說辭。這麽說來，兩人其實應該算是……盟友？
以他自己的判斷，賀喜並不是那麽糟糕的人，可是筱田蒼真的勸告，又總在心頭縈繞不去。
“——所以……”
賀喜春樹話鋒一轉，邱洋意識到，這長長的鋪墊之後，正題要來了。
“……邱洋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不要離開藝能界——為了證明我們沒有利益的需求，邱洋桑和燃係、或是和索尼簽約都無所謂，我們隻是單純的可惜，天才的明星不該被埋沒……”
“……”
果然啊，繞回到最後，還是想讓自己簽約的事情。
不過，在對方坦言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他還真有些被這份真誠所打動——更何況，最後的那句話，似乎的確說明了，那個素未謀麵的前輩，對自己或許隻是單純的惜才。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意識到了，或許這個村鬆俊亮，能成為秋刀魚桑所說到的，自己在藝能界的那個“靠山”，保護自己和娜娜敏的戀情——甚至，這一份由村鬆拋來的橄欖枝，或許就已經包含了娜娜敏的意誌。
“那……或許我會考慮考慮……”
第一次地，邱洋在簽約的事情上，稍稍鬆了鬆口。
賀喜春樹也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站起了身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當然，我個人的建議，還是簽在索尼音樂。這樣各方麵，我們的推力都方便開展一些，還可以和你的娜娜敏成為同事……”
“……同事？”
邱洋敏銳地捕捉到了，賀喜春樹話語裏不對勁的字眼。
“……是啊，橋本桑自從那次事件之後，就退入了幕後，聽從村鬆的建議，入職了索尼音樂的廣告部門啊。”
大概是還有些沉浸在扭轉了邱洋口風的喜悅裏，賀喜春樹還沒有意識到對方臉色的變幻——另一方麵，才從國外回來的他，似乎並不清楚，橋本奈奈未在索尼的就職，對“村鬆派”外部的人員來說，理應是保密的，甚至連今野義雄，都隻當她是在某個其他的廣告公司裏任職。
“邱洋桑，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那，我會多考慮索尼一些的，多謝賀喜桑。”
“不必不必……”
邱洋又一次低下了頭，不讓賀喜春樹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邱洋桑，我就先告辭了。”
“嗯，下次見。”
賀喜春樹起身，同橋本太太打了個招呼之後，很快消失在了這個空間裏——畢竟他還沒有讀不懂空氣到、留在這裏和他們共進午餐。
“——邱洋桑，怎麽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一直在廚房裏忙碌的橋本太太，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邱洋臉色不太好，稍有些關切地詢問——剛剛在廚房裏隱約也能聽到，兩人似乎是在聊些圈內的事情，她也不好出來打擾。
“不，沒事，隻是在想些事情……”
邱洋的腦海裏，是一切違和的地方連通了之後，飛速的思考。
娜娜敏是索尼的職員這一點，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意外。而且先前他也沒有主動詢問橋本的工作場合，隻知道是一家廣告公司。他更在意的，是橋本為什麽對自己主動隱瞞了這一點。
賀喜春樹為了達成讓自己簽約的目的，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且不論其內容真假，他也能提取出，橋本奈奈未和村鬆俊亮之間，盡管沒有小報所報道的苟且之事，但至少，橋本應該是徹頭徹尾的“村鬆派”這件事。
“村鬆派……”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偶然間看到的，所謂“內情”的爆料，重新劃開手機找到了那則訊息。
“——橋本奈奈未的畢業，實際上是索尼內部權力鬥爭的犧牲品，作為鬥爭失敗的一方，橋本奈奈未和村鬆俊亮隻能選擇黯然退場。而這場鬥爭的最大贏家，則是後來大權獨攬的……”
看到接在後麵的那個熟悉的名字，邱洋一下子，就把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
……
“——哢噠哢噠……”
門外傳來開門的聲響，邱洋知道，印證自己猜測的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
“媽媽，我回來了……怎麽又有一堆禮盒呀，又是村鬆桑送的嗎……？”
魂牽夢縈的聲音在玄關響起，帶著他所最熟悉不過的嬌嗔。縱使他再在心裏下決心要堅定其心思，不能被情感所左右，邱洋還是不爭氣地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
下一秒，橋本奈奈未的麵容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她還是那樣美的。兩個月的調養休息，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更健康了幾分，小臉粉撲撲的，看著就想讓人輕掐一把。
隻是現在，她帶著驚愕的表情，攏著嘴巴，似乎是知道自己剛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漏了嘴。
“洋……你怎麽會在……”
緋色爬上麵前女子的脖頸和臉頰，是本來應該讓他心動不已的可愛羞態，可是現在，邱洋卻完全掀不起任何心裏的波瀾，甚至還覺得有些許可怖。
“——娜娜敏。”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隻問了一句話。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被安排著要接近我的？”
“……”
橋本奈奈未的表情凝固了，隻是片刻的愣神，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想要竭力去解釋和彌補。
“那個，我……”
“——不必了。”
隻是娜娜敏話語裏這一刻的停頓，邱洋就知道，結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或許是從自己走紅的那一刻開始，甚至或許是更早？
難怪，藝能界的一切，他總覺得違和——為什麽自己的工作這麽飽和？為什麽自己總有很多沒有準備就突然襲來的事件？為什麽自己感覺不到有一個係統的經濟團隊在進行管理？
現在水落石出了。自己，隻不過是兩派爭搶的工具人罷了。
今野的算盤，他隱約是知道的，也符合一個職業總監的邏輯：炒作、包裝、續約……把自己作為搖錢樹。
但是村鬆卻並不打算讓他的老冤家這麽順利。作為暗地裏操作，隨時準備反戈一擊的人，在通過工作機會拉攏自己的同時，再倚仗本就是“村鬆派”的，又因為機緣巧合認識了自己的橋本奈奈未來拴住自己——發出指令的具體時刻，他並不清楚，或許是自己初次番組出演之後、或許是那個情人節……不過，那都沒什麽所謂了。
而可怕之處就在於，自己真的差一點點，就要死心塌地了。然後一切都會向著村鬆希望的那樣發展——今野所辛辛苦苦謀劃的一切，全為他做了嫁衣裳。
——但說到底，其實所謂的被不被利用，邱洋根本就無所謂。
“為什麽……為什麽是娜娜敏……”
他低著腦袋，說不清是種怎樣的心情——明明自己終於搞清楚了一切，為什麽，卻沒有絲毫的解脫感呢。
“其實不是的，我其實並沒有……”
“——那，告辭。橋本太太，失禮了，有緣再會。”
橋本奈奈未的話語，他隻當做過耳旁風。他拿起外套，走過橋本奈奈未的身邊，踏進了北海道的凜冬裏。而身後除了橋本太太的漸行漸遠的挽留聲，再無多餘的聲響。和煦的冬日陽光籠罩在了自己周身，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他忽然懷疑起了，這不能給他帶來溫暖的陽光，到底是不是真的陽光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