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靈魂
天亮之前,我就得離開這座豪宅。
他背對著我把攤開放在桌麵上的書籍合上。
啪——
書房裏麵靜得就算是這麽一個輕微的合上書本的聲音都能達到讓人心顫抖的程度。
晨光還沒有辦法穿過厚重的雲層。
那是介於暗黑和靛藍的顏色。
緊閉的窗戶玻璃片上由四周向內側蒙上白霧。空氣中還殘留著微弱的體溫。
渺小的塵埃隨著行動從衣角邊卷著往上,被他輕輕撣開:“我送你。”
“不用。”我快速應答著,身體微微向後。
看窗外,再過不了多久,太陽就睜開厚厚的雲層,灑下第一道光芒。那麽天就是亮了。那麽就到了白天。已經熟睡的人自然而然就會醒。
避開他緩緩向下的雙眸,我將臉微微側開:“天亮了。”隨後一掌將他推開,抬腳往外走了去。
他一直站著,沒有跟上來。
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刹那,滾滾的寒風向我吹來。冷的。在管家的指引下,我走到了豪宅大門口。接引的是一輛隨手即可找到的出租車。很普通。從豪宅走下去到公路還有一段距離。天未亮,年輕女子孤身一人從豪宅出來並不是什麽好事。這是最好的選擇。
出租車師傅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閆山越佇立在超級寬敞落地玻璃窗前的身影迅速閃過。緊接著轟隆隆地幾聲,出租車師傅無意識地哼哼兩聲就順著廊道開了下去。
這段路走得特別快,比我來的時候還要快。當出租車師傅把我送到公寓樓下時,天還是暗的。就像我根本沒有出過門一樣。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脫了扔到洗衣機裏麵,包括床單、被套、枕套還有所有能丟進洗衣機的東西。之後穿上一件舊衣服把家裏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先是把天花板掃了個遍,然後再把高一點的櫃子、桌子什麽的清理過一遍,之後把他們用清潔劑給擦洗一遍,中間再噴上殺菌劑,脫幹三遍。等所有都清理完畢的時候,趕著接近中午的陽光把洗衣機裏的東西統統帶到陽台上晾曬。處理完垃圾之後把自己徹頭徹尾清洗了一遍。收拾房間時候穿的那件舊衣服也扔掉了。
新床單已經鋪上,是幹淨的純白色!太陽光從幹淨的地板上折射到櫥櫃上被擦得幹幹淨淨的碟碗上,再折射到已經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沙發上,然後折射到對麵的電視邊緣,最後集中到天花板那盞由袁浩親自挑選的水晶吊燈上。自從袁浩走後,房子沒有像今天這樣閃閃發光過了。
仰視著閃閃發光的水晶吊燈,我由衷讚歎:不錯,是時候說再見了。
正在此時,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配合著急促的門鈴聲傳來。是方雪林。
“你怎麽了?”我驚詫地詢問。
第一次看見她作出這樣害怕的表情,所以肯定沒有什麽好事。
麗姨病重了。從方雪林口中得知這件事情。她想讓我過去看看。
“快點跟我來。”
方雪林毫不留情把我放在門口的行李箱推開。
今天是走不成了。
因為麗姨的情況確實不大好,整個人都瘦成皮包骨了。她一直抽搐著,看著十分驚悚。
在我趕到的時候,一個看似主治醫生的人還一旁和劉叔叔說著悄悄話,麵色凝重。麗姨可能需要轉醫院。劉叔叔聽完當即就把主治醫生推開了,隨後又可憐兮兮地懇請原諒。
送走主治醫生之後,劉叔叔咧了下嘴問候:“你來了。”他是想表現出一個好的表情,可是沒能做到。看上去就十分奇怪和尷尬。
方雪林一直瞪著對大眼睛,狠狠把我拽到一邊。
“就是她!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她說我媽媽可能有精神病!你知道的,我媽媽很正常。她隻是病了,突然病重了才會變得不穩定。所以······所以你去跟她們說我媽媽根本就沒有精神病!”
“精神病”這三個字被方雪林念叨了兩遍。每一遍都是顫抖著的。她很害怕,很恐懼。看著她生硬把我推出去要找主治醫生評理的委屈模樣,我隻好答應她去看看並讓她保證乖乖陪著麗姨和劉叔叔,寸步不離。
主治醫生是一個年近五十的老醫生。
萍阿姨。她讓我這麽稱呼她。
她很忙,才剛剛放下手中的筆。她寫的那些字跟拔絲糖糕一樣,卷成一團,根本認不出寫的是什麽。
我客客氣氣地坐在她對麵,伺機詢問:“萍阿姨,我是麗姨的朋友。你能不能告訴我關於麗姨的情況。”
“噢——麗姨。”萍阿姨忽地抬起臉來,似有難意:“這個——我也隻是建議。因為病人現在的情況可能不是我們這所醫院現有醫療條件能治好的。你是剛剛知道的吧。那我就簡單說明一下。病人原本隻是有一些常見的婦科病。這個病呢,需要動手術。手術也很成功。後期恢複呢,也很快。隻是後期突然變得有些不穩定。”
這個簡單說明——
“不穩定?你是說藥物療效呢,還是病情呢,還是指那些?”我插著話,想讓她說得快一點。
萍阿姨喝了口水,頓了頓說道:“這個嘛。我們醫院用的藥全部都是經過國家批準檢驗合格的,質量和療效都是很好的。我們這是省級醫院,醫生說差了也是能說得出去的。病人身體上的病,我們是祛了的。這心理上就不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了。後期她開始胡言亂語,性情起伏不定,有時候還打傷病友。這些都是其他病友反饋的。剛開始我們也是覺得這可能是因為其他方麵出了什麽小問題,也曾經關心過。結果發現不是。病人完全可以承擔起醫療費,在費用上沒有負擔。病愈之後呢,馬上就結婚,是大喜事。家庭和睦,孩子支持,和和美美。所以不是這方麵。醫者父母心,我們還是細心留意照顧。後來發現她有幾次大半夜溜到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去。等我們趕過去時就看見她發瘋······咳咳。再後來我們也請了一些權威來看過,雖然不怎麽好說,不過還是建議。”
“那麗姨可以出院了嗎?我是說她身體上的病是否好到可以出院的程度?”我問著另一個問題。
萍阿姨遲疑了一番,又故作鎮定道:“這個——是可以的。”
“那我知道了。謝謝。”我一直盯著她的嘴巴。
她說的是事實。
從進來探望麗姨後周圍的病友的表情可以窺測出來,他們害怕著這位已經被打了鎮定劑的骨瘦如柴的麗姨。同時也不怎麽待見過來看望麗姨的人。
受到打擊最多的應該是方雪林和劉叔叔吧。
我才剛從辦公室走出來,方雪林遠遠就向我招手了。她猶豫著要不要朝我跑過來,最終還是放棄了。
還真是遵守約定呢。
望著微微觸動了一下的劉叔叔。我抿嘴一笑:“沒關係。這種事情又不是誰說了算。既然麗姨的病已經好了,就沒有必要繼續呆在醫院裏麵了。劉叔叔,方雪林,我們帶麗姨回家好不好?”
方雪林是滿口答應的。劉叔叔還是很遲疑。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攥著麗姨。目光隨著嘴角抽搐了一下。
“雪林——你苗姐還沒有吃飯。你下樓去買份飯吧。”
劉叔叔顫巍巍地掏出一遝零錢,黑色錢包順帶著滑落出來。他也沒有心思去撿。方雪林不想出去,在望了望我之後還是接了錢出去了。
被他這麽一說,我還真記起自己今天還沒有吃飯的事實。可他並非真的想給我吃飯。
過來坐。劉叔叔示意著。
一個精致的禮盒從他的上衣內側口袋掏出,裏麵裝著一枚耀眼的鑽戒,足足有2克拉。
看到了鑽戒,劉叔叔的臉上才流露出一種難以瞥見的輕鬆。
“前幾天她瘋了一樣從床上爬起來,對著外麵哭喊著:“不要來找我,不關我的事。什麽都告訴你了!什麽都給你了!鬼!你是鬼!不要纏我!我跟你拚了!拚了!”我怎麽勸都勸不下,她已經瘦了20斤。情況好一些的時候,每天就吃那麽一點點白粥。其餘大部分營養都靠輸液,力氣還那麽大。然後差點直接從陽台上跳下去。”劉叔叔咽著滿肚子的苦水,哽咽道:“我們打算下個月結婚。這是鑽戒。嗬嗬——從年輕那會兒到現在我都沒有買過這種東西。還不知道買個鑽戒還有那麽多講究。買多大的?多少尺寸?首婚?哪裏會想過這種事情。還好。她瘋一樣準備從陽台上跳下去的時候,我扯斷她一根頭發。正好可以用來量量她的無名指有多大······”
鑽戒被小心翼翼拔出,在空中顫巍巍,極其不安定。直到穩穩地套上之後,它才顯現出一種穩定的跡象。從首飾盒到麗姨的左手無名指,這段不足一米的距離,仿佛走完了了一生。
出院,意味著麗姨要被轉到精神病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