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19 蘇劍心
芒山像極了一個孤獨的老者,刮過他的風雪也像無情的歲月,在它周圍顯得更為放肆,三名鐵甲在前方開路,背倚長槍的李仙予緊隨其後,蘇劍心覺得,自己和身後那三人都被李仙予給忽略了,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背後的人會趁機遁逃,從來不回頭張望,隻是健步如飛的向山上走去。
好幾次,蘇劍心都看到玄青派那三人眉來眼去,甚至低聲商量,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是在談論逃跑的事情,可最後,柳青河總是看看李仙予背影,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對此,蘇劍心也隻能苦笑,“光是李仙予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人卻步了,高手就是高手,可這李仙予著實也有些太自信了吧,山路崎嶇加上大雪紛飛,又是晚上,隻要身後這三人夠聰明,也並非完全沒有逃走的可能。”
蘇劍心考慮這些,其實是在給自己做打算,他又何嚐不想逃走呢。還沒想出什麽好辦法,風雪驟停,黑老天也逐漸明亮開來,蘇劍心看到,山腰的一塊平地上,竟然有座軍營,帳篷雖然不多,可營門前站立的北魏士卒卻顯得頗為精神。
再看軍營裏已經有士兵開始埋鍋做飯,蘇劍心頓時放棄了逃跑的念頭,準備聽從麵前李將軍的安排。
“將……”
門口的侍衛剛衝著李仙予一拱手,突然“嗖”的一聲呼哨,緊接著,那侍衛便肩部中箭倒地,蘇劍心愣了一下,發現這並不致命的一箭卻是力道非凡,那侍衛顯然是被箭力給摁倒的。
此時,軍營周圍的岩石後頭突然殺出三五十個悍匪,他們手拿大刀或斧子,嚎叫著衝了過來。
之前李仙予率領的那幾百人已經全都被他派出去尋找洪貔的蹤跡,軍營中所剩的不過十餘人,而且似乎大都剛剛睡醒,準備吃早飯呢。強盜們此刻殺出來,還真有些嚇人。
蘇劍心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早聽聞芒山一帶的賊人凶狠,沒想到居然連官兵都敢劫,唉,可惜,選的時間不對,所謂,趁亂打劫,方才風雪交加天昏地暗的時候不動手,卻偏偏等天亮雪晴才亮刀子,真是糊塗,更要命的是,你們這些五十來個人,隻怕還不夠那李將軍活動筋骨。”
而事實也確如蘇劍心所料,看似凶神惡煞的這夥強盜,在李仙予麵前就跟稚童少年一般,顯得毫無招架之力,長槍劃過,潔白的雪地上就綻開了一朵接著一朵,一片連著一片的紅花。
好個曠世天才,如此屠戮,竟然連大氣都不帶喘,表情更是毫無波瀾,五十幾條惡漢先是被殺得措手不及,接著便開始哀嚎逃亡,然而李仙予卻像一尊毫無憐憫的魔神,對來襲之人一個也不肯放過。
眼見這夥盜匪便要死絕,蘇劍心倒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正要往前,卻突然看到,軍營上方的岩石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他衣著樸素,麵貌也稱不上俊朗,然而此刻,陽光迎麵灑在他臉上,不知是否是霧氣的作用,男子的臉竟然透出一陣霞光,而這霞光絲毫不顯得刺眼,反而讓蘇劍心有種如沐春風般的感覺。
“將軍何必要趕盡殺絕呢?”就在最後幾名強盜將要死在李仙予槍下之時,岩石上的男子開口說道。
李仙予頓了一下,那幾個強盜看見生機,立刻調轉方向逃命,然而李仙予的停頓隻有片刻,隻見他左手朝地上淩空一抓,五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雪球便旋轉的飛到空中,當李仙予五指張開之際,雪球便驟然飛向那逃竄的五人。
最柔軟的雪,到了適當的人手裏,也會變成最凶殘的利器。
五人身體被雪球洞穿,驟然栽倒,蘇劍心不禁歎了口氣。
“將軍,你固然是軍人,但這樣殺人,也有些過頭了。”岩石上的人說道。
李仙予絲毫不為所動,“於我而言,敵人,沒有活命的餘地。”
這話說得蘇劍心背後發麻,他暗想:“言下之意,隻要是你李仙予的敵人,你就絕不留情。嗬,有性格,有性格。”
李仙予又問道:“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岩石上的男人略微轉身,露出自己被捆綁的雙手:“我是他們的糧食,他們說,要是在軍營裏搶不到吃的,就燉了我來打牙祭。”
蘇劍心忍不住笑道:“你這糧食當得還真稱職,抓你的人都死了,你非但不跑,還出言替他們求情,這麽好的糧食,世間絕無僅有啊。”
岩石上的男子也笑了起來,“生活不易,即便是這些強盜,也不能每天都吃飽肚子,他們若不是被逼上絕路,斷然不敢來打劫軍爺。”
男子說完,便搖搖晃晃的從岩石上走了下來,踏過滿地的屍體,他來到蘇劍心麵前,然後轉過身去。蘇劍心用劍替他斷去繩索,再看他時,發現他臉上並無光芒,不過,那春風化雨的感覺卻絲毫沒有影響。
“多謝兄台,在下楚國瓊州人士,乃一遊曆書生,姓王名瓊。”
“在下晉國金陵人士,蘇劍心。”
王瓊打量了一下蘇劍心,說道:“兄台不像官兵,也不像犯人,怎麽也到了軍營?”
蘇劍心笑道:“嗬嗬,你是盜賊的糧食,我卻是這位李將軍的誘餌,我們彼此彼此,都是苦命的人呢。”
“誘餌?此話怎講?”王瓊笑著問道。
不知怎的,對這個人,蘇劍心竟然有種能敞開心扉的熟悉、甚至是親切感,他將路遇洪貔的事情說出口,而李仙予也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
誰知王瓊聽完之後,卻是一拍腦袋,驚訝的問道:“你說的洪貔,可是一頭身形巨大如山丘,形貌極其凶狠的怪物?”
“你見過?”李仙予驟然問道。
王瓊用力點頭,接著指向芒山背後,說道:“昨夜這夥盜匪在山後抓住我時,我便見天上飛來一尊巨魔,定睛去看,簡直將我嚇得魂飛魄散,隻是不知為何,此刻怪物就在麵前十丈不到,這夥盜匪裏居然沒一個看見的,當時我以為就要被那怪物吃掉,卻不曾想,它隻是看了看我們這些人,然後就向著蒼秦山脈飛走了。”
“你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李仙予追問道。
王瓊說:“我活這二十三年從未見過任何怪事,這是頭一回,我與它對視良久,絕不會有假,但至於那是不是你們所說的洪貔,便不得而知了。”
蘇劍心覺得應該錯不了,李仙予雖未立刻表態,但也應該相信了大半。
隻是玄青派那三人卻不知為何,竟然朝著王瓊露出冷笑,可隨即柳青河便說:“如此巨大的怪物總不會有第二隻,想來應該是洪貔了。”
蘇劍心略有思量,可一想到蒼秦山與自己要去往的目的地是同一方向,他便不再多言。
為了找到那個人,蘇劍心一路上已經曆經過太多艱難,眼下雖然被人挾持,可轉念想來,不也是多了一個天下排名第七的保鏢嗎?
果然,李仙予沒有考慮太久,便決定前往蒼秦山繼續尋找洪貔的下落,
但立刻動身有些倉促,他便安排眾人在軍營歇下,明日天一亮便動身。
王瓊雖然是個無辜書生,但李仙予並沒有將他放走的意思,而王瓊似乎也不打算離開,按照他對蘇劍心的說法,天寒地凍,身上的盤纏都被人搶光了,不如就勢留下來,至少也能吃飽肚子。
而蘇劍心與玄青派四人也未曾遭受囚徒的待遇,沒有人看押他們,均能在軍營裏隨意走動。
盡管看得出李仙予麾下軍紀嚴明,然而林櫻這等頗為風月的小娘子到了這些軍武麵前,還是頻頻被人用眼神和言語調戲。人在屋簷下,即便麵紅耳赤,林櫻與她的相好柳青河也並不敢還嘴。
早飯是粟米和一些野味,獵物都是兵勇們自己打的,要在芒山這種地方生存,除了打劫,就隻剩打獵一條路。
吃過東西,蘇劍心忽然想到:“這王瓊自稱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他怎麽會一個人跑到芒山來?又是靠什麽活下來的?”
正想探問一番,蘇劍心卻看到那王瓊已經走到軍營外,跟那些北魏士兵一起,正刨雪掩埋那些盜匪的屍體。
蘇劍心上前幫著刨雪坑,然後與王瓊一起將周圍的兩具屍體推了下去。
“芒山上隻有石頭,又是這麽厚的雪,也隻能將他們暫時埋在雪裏了。”王瓊拍了拍手上的雪渣,說完不禁慨歎了一聲。
蘇劍心眯了眯眼,說道:“你心地倒是挺好啊。”
然而王瓊的神情卻一點也不輕鬆,他指著屍坑和周圍,重重的說道:“五十多條人命啊。”
他此刻的眼神,繃緊的身軀,悲涼的表情……這些就像一記重拳或者一個巴掌打在蘇劍心身上,仿佛這一刻,蘇劍心才意識到這遍布血跡的地方發生了什麽。
王瓊接著說:“他們雖然都是盜賊,窮凶極惡,可好歹也是人命,我很清楚這種人,他們當中,很多人其實都幹不長久,如果沒被人砍死,或者被官軍剿滅,也許幾年之後就會跑回家裏繼續開荒種地,養家糊口,還有些人家裏是有老弱病殘的,上山當強盜隻是想養活一家人而已。”
蘇劍心聽完感到一陣不舒服,因為王瓊此刻的樣子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他說道:“你說的不錯,但做強盜是他們自己選的,你是讀書人,應該明白‘咎由自取’的道理。”
王瓊擺了擺手,“那是從前的道理,如今這片神洲大地,早就該改變這些道理了。”
蘇劍心有些莫名,又覺得很有意思,問道:“改?怎麽改?改什麽?”
王瓊的神情平靜了下來,他說:“遠唐武帝太宗時期,神洲大治,不算蒙歌草原與周邊小國,人口也已逼近兩億,而唐朝衰亡之後,神洲喪亂,直到大秦末期,人口才又恢複到一億四千萬,然而現在,北魏軍民官僚一共才一千兩百萬人,我西楚人口九百餘萬,東晉一千一百多萬人……嘶.……”
王瓊深吸了一口氣,“一億四千萬人,到現在總共三千多萬人,蘇兄啊,你能想象那些屍骨如果全都堆在眼前,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嗎?不論遠唐還是大秦,甚至更早的戰國時代,又何曾有過如此消減人命的速度?”
蘇劍心說道:“大秦衰亡,蒙歌進犯,三國逐鹿,這些都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局勢如此,夫能為之?”
王瓊露出一絲冷笑:“夫能為之?難道一百多年來,屠戮過億生命的不是人嗎?既然是人為,又有什麽不能改變的呢.……哼,就算局勢不能變,但隻要大家都明白眼下最重要的道理,也是好的啊。”
“道理是什麽?”蘇劍心問道。
“活著啊。”王瓊理所當然的說道,“活命就是這神洲現如今最大的道理。”
蘇劍心搖搖頭,“王兄,你這道理會不會有些太不講道理了?”
聽到反駁,王瓊不怒反笑,“哦,願聞蘇兄高見。”
蘇劍心道:“活命這事乃人之本性,而戰亂不止、生殺掠奪卻是如今天下的局勢,就好比這些盜賊,不是他們不想活,而是天下亂局如此,生活所迫,才最終要了他們的命。你用人的本性去置換天下的局勢,這還不是不講道理?”
“不對。”王瓊說道,“蘇兄你忘了嗎?殺掉這些盜賊的,不是天下局勢,而是那位李將軍.……殺戮就是殺戮,而天下之所以大亂,亦是貪求土地、財富、權勢地位,人起了貪念,就會忘記最簡單的需求,我並非要跟誰強詞奪理,而是神洲這些個君王大臣們在征伐博弈之時,早就將人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蘇劍心啞口了,王瓊之言論並非到了無可反駁的餘地,例如,蘇劍心大可以說“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神洲才需要早日一統,唯有如此,戰爭才能平息,百姓才能安定啊。”
可蘇劍心卻覺得這樣的話在王瓊麵前,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見蘇劍心不說話,王瓊便繼續道:“蘇兄啊,依我看,真正能一統神洲的,恐怕不是至強的武力、至高的財富或至極的智謀,隻要能讓老百姓不打仗,有飯吃,能活命,也許就足夠了。”
蘇劍心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一個很好笑卻讓他怎麽也笑不出來的天大笑話。很多老學究似乎也能講出類似的話,聽了要麽叫人厭煩,要麽被認為是不切實際的詭辯,可王瓊說這番話時,給蘇劍心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蘇劍心不知如何回應,便淡笑著說:“王兄,你.……真是個大善人呢。”
王瓊無奈而又有幾分得意的笑了笑,然後拍拍蘇劍心肩膀,接著去埋屍體。這一番談論下來,蘇劍心倒也忽略了先前對王瓊的疑惑,沒再探問王瓊的底細。
當天夜裏,蘇劍心、王瓊以及玄青派三人被安排在一個帳篷裏,李仙予照舊沒將這些囚徒放在心上,絲毫不擔心五個人會密謀逃跑,帳篷門口連個看押的人都沒有。
這種時候若再不商量今後的打算,那帳篷裏的這些人可真就是傻子了。
幾番試探與眼神交流之後,柳青河斷定帳篷外無人,便低聲道:“蘇老弟,你本事不小,這頂帳篷恐怕也困不住你吧。”
蘇劍心冷冷一笑,“你就別拐彎抹角了,放心吧,我們幾個還入不了李仙予的法眼,他不會偷偷監視我們的。”
陳鬆雙手插在袖口裏,笑嗬嗬的走到蘇劍心與王瓊麵前,“蘇兄弟,咱們都是江湖中人,如今落到官軍手裏,即不好聽也不好過,反正就算到了蒼秦山也沒用,屆時還不是被李仙予給押回來,嘿嘿,咱們幾個人要是同心協力,再想想辦法,也不一定就任人宰割。”
對方想說什麽蘇劍心都早有預料,隻是陳鬆這話裏有什麽讓蘇劍心感到疑惑。
“你說‘到了蒼秦山也沒用’?這話是什麽意思?”蘇劍心問道。
此刻,玄青派這三人又如白天時一樣,衝著王瓊露出冷笑,陳鬆說:
“這位王兄弟也是個聰明人,想必在蒼秦山那邊已經有了安排吧?”
王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懂你這話的意思。”
林櫻冷聲道:“別裝了,你說你見過洪貔,這根本就不可能,你要不是想誆騙李仙予,還能有什麽目的。”
王瓊笑了,“你們怎麽就篤定我在撒謊?”
林櫻說道:“無知書生,你哪裏知曉,洪貔乃靈獸,若它自己不肯現身,肉眼凡胎根本就別想看到它半點蹤跡,再說了,洪貔生性殘暴弑殺,真要被你們遇見,你們那夥人一個都活不了。”
王瓊聽完露出片刻疑惑,但很快又笑了,“真要是這樣,那我王某豈不是非同一般之人?”
柳青河歎了口氣,“王兄弟就不要再裝了,你是否是書生我不知道,不過你搭弓射箭的功夫定是不弱。”
聽到這裏,蘇劍心終於有了一絲恍然。
柳青河接著說道:“今日那五十來個山賊我全都一一看過,他們身上除了一股狠勁,武功全都稀鬆平常,而且無人背負弓箭,唯獨你所在的位置,與營門前侍衛中箭的部位相對,那一箭雖稱不上玄妙,但卻力大勢沉,而且來勢突然,李仙予與那侍衛不過幾步之遙,亦是被遮擋住了視線,沒能注意到這一箭,所以可以斷定,王兄你不僅射術一流,而且很能把握時機呀。”
蘇劍心苦笑著搖頭,然後看著王瓊說道:“我想起來了,今日替你鬆綁時,你雙手雖然被捆住,可是打結的方式卻有些古怪,現在看來,那繩子莫非也是王兄你自己綁上的。”
王瓊沒有立刻答話,臉上也無絲毫被人戳穿麵具之後難堪與尷尬,他說:“事到如今,我再解釋也無用,你們所說的都對,可我也沒有撒謊,至於你們信不信,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他現在的樣子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陳鬆立刻說道:“唉,王兄弟,咱們之間也無過結,說這些隻不過是希望大家能更坦蕩一些,你是不是騙了李仙予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眼下重要的是,咱們五個人得想辦法從李仙予手裏逃走。”
王瓊的底細還是沒有解答,不過幾個人倒是把話說開了。
陳鬆說完之後,王瓊也點了點頭,“這李將軍冷傲非凡,雖未開口,但多半也不會將我放走,我還要找人呢,被他拖著也麻煩。”說完他又看向蘇劍心,“蘇兄你呢?”
蘇劍心說道:“我倒是無所謂,隻要李仙予不對我起殺心,朝蒼秦山方向走,與我的目的倒也相差不大。”他這話對迫切盼望逃走的玄青派三人無疑是個打擊,蘇劍心見三人麵色難看的對視起來,隨即又說道:“不過嘛,落到官軍手裏總不太好,要是能逃,我也願意跟你們合作。”
如此一來,五個人總算暫時達成了一致,但還沒開始商量計劃,柳青河等三人又是一陣歎息,因為帳篷外傳來陣陣響動,細聽便知,那是被李仙予派出去的兩百多名鐵甲軍回來了。
於是,逃跑的計劃推到了明日離開軍營之後,按照李仙予的做法,相信到時候他也不會放太多人在身邊,蒼秦山的地勢比芒山險惡百倍,到了那裏,五個人的勝算似乎更大一些。
夜裏,大家各自躺下,幾經周折,柳青河顯出疲態,挽著他的林櫻師妹似乎是睡了,陳鬆盤坐在地,原本還裝模作樣的凝神吐息,但很快便打起了呼嚕。
“蘇兄,你到大魏邊陲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呢?”王瓊好像知道蘇劍心並未睡去,兩人背對著背,挨得挺近。
蘇劍心本來想編個什麽故事,可最後卻選擇了直言相告,雖然這話還有可能被玄青派那三人聽去,但蘇劍心卻也覺得無所謂了,他說:“我來找一個人。”
“哦,那就跟我是一樣了,金陵離這裏如此遙遠,那個人想來對你很重要吧,你是用劍的,莫非也是來尋找劍仙鄧玄的?”
蘇劍心歎了口氣:“嗨……鄧玄,神話一樣的人物啊,天下用劍的人,的確都想要找到他,然後拜入他門下,但我找的不是他,不,要找到那個人,必須先找到鄧玄。”
王瓊咦了一聲,然後翻過身來對蘇劍心道:“你不找鄧玄,反而要通過他去找另一個人?蘇兄啊,你這似乎有點不給老劍仙麵子啊。”
蘇劍心輕聲笑了笑,“也是,因為那個人在劍道上曾經力壓鄧玄。”
聽聞此言,王瓊當即便從地鋪上坐了起來,“什麽?力壓鄧玄?還是在劍道上?蘇兄,你是不是弄錯了?或者.……你是說那個人是在四五十年前,鄧玄的劍法還沒問鼎神洲時,曾經贏過鄧玄?”
“不,我想,那人與鄧玄的一戰,就發生在幾年前。”蘇劍心很肯定的說道,接著,他又在那柄殘劍上摸索了一番。
王瓊震驚得無言以對,但很快,他又躺了回去,低聲呢喃道:“江湖武道,果然不是我能想象的,這世上竟然還有能用劍打敗鄧玄的人……蘇兄啊,但願你不是在唬我,嗬嗬嗬,有意思.……”
蘇劍心也淡淡道:“王兄,你這話可就暴露了自己也是武道中人呢。”
“我哪裏算什麽武道中人,從小到大,也隻不過被家父逼著學射箭而已,除此以外,隻剩一肚子墨水,不過儒門曆來與道家不合,對鄧玄前輩自然推崇備至,儒生們可不都盼著哪天鄧玄能打上孤仙崖嗎。”
蘇劍心聽完點了點頭,“也是,金陵城也有不少人跟你想的一樣,哦對了,你來這裏又是找誰?”
王瓊道:“我來找一個同村的男人,他比我年紀還小點,我跟他算是光腚的交情。”
“難得啊,為了兒時好友,居然跑得比我還遠。”蘇劍心說。
王瓊卻搖了搖頭,“交情歸交情,但他卻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仇人。”
李仙予還沒來得及再問,王瓊又說道:“蘇兄,對我而言,所有喜好殺人的人,都是我的仇人,那個李將軍也是,我雖然不是他的對手,但若有機會,一定會殺了他,因為李將軍太擅長殺人了,殺了他,就能救下很多人。”
蘇劍心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森冷,不是因為王瓊這人的古怪,而是因為他發現,王瓊也許是神洲上唯一一個將所有君王、將帥、大臣、士兵、劍客、俠士、武夫列入黑名單的人,一個與如今這天下為敵的人,這樣的人或許活不長久,但這樣的人,也往往很可怕。
蘇劍心隨即說道:“陽明先生曾說‘知行合一’,我雖不敢苟同王兄你的想法,不過看起來你也算是領會了心學的要領。”挖苦了一下王瓊後,蘇劍心才感到背後那陣寒意有所化解,他有意無意的又問道:“那這麽說來,跟你有光腚交情的那位也是個殘忍弑殺之人囉?”
“人?”王瓊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徒有人的外表罷了.……”
“此話何解?”蘇劍心再問,卻發現王瓊已然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