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黎明前
惡鬼衝將而來,猶雷決烏雲,似華山劈蓋。
神道破裂,筆直的大道斷成難以續接的斷節。
我將腦門定在秦王鏡的鏡背,頭在前身在後,像是鬥牛般往鬼群中衝了進去。
能不能活,就看天意!
緊閉眼睛衝過去,我不敢看,怕被那些恐怖的景象嚇破苦膽。
然而,腦子裏止不住的幻想,無數的陰人包圍了我,猙獰發白的麵門貼在我身側,向我探出腐爛的鬼手來……
心跳到極速,腳下也快到極點。根本不管遇見衝見什麽,跑,閉著眼睛使勁跑。
這樣以便有刀砍過來,也能死得不知不覺。
這樣的我,算撈到個安樂死吧……
起初,娘娘腔見我主動停下,心裏驚了驚,懷疑有鬼。
狹長的眼睛轉動,娘娘腔跑出數米,得以看清神道的入口處,圍著千百陰兵殺氣森森。
寒戈鐵馬,鋒利的青銅矛能肆意洞穿人的軀體。屬於王者的軍隊,能橫掃八方,即使是巍峨的泰山也能被踏為平地,更何況隻是人。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並非全無招架,娘娘腔亮出金色的發丘印,五指扣著印紐朝前方鎮去。
湖泊裏的青光被什麽給刺激到了,光芯從中心層層播散擴大,正好照耀到我腦門上頂著的秦王鏡。
將青光折射回去,湖麵再次波蕩,將放出來的千萬惡鬼收回湖底。
而寶鏡業耀,即是大放光明時,令時間匯源,並照幽冥黃泉,不見來人,則見前身無往而來。
腳下踢中凸起的石塊,我連人帶著秦王鏡,從地麵騰空飛起,接著摔入湖泊內。
湖水陡激,淘淘灌入五官七竅,使我神經一冷,從窒息中還魂過來。
娘娘腔欲以發丘印製住陰兵,可惜發丘印雖通著天地靈氣,卻克不住這些幾千年前的陰兵。
蕩馬回戈,娘娘腔化為殘影倒飛出去,直砸在高聳的石像生上。
見不可敵,而身後的惡鬼消失。娘娘腔倒也是果決之人,根本不考慮,直接衝回來,就往湖泊裏跳。
我剛剛得以浮出水麵,喉嚨裏嗆水,不禁反複咳嗽不休。
娘娘腔躍空落水,正好落在我附近。強忍著喉嚨裏的癢意,我浮水過去,把娘娘腔往水裏按,要淹死他。
他在北方,未必見過多少水。比水性,我可不怕任何人,況且我先發製人,已經占據先手。
見哪兒有人頭冒出來,我就遊過去把頭壓回去,順帶踹上幾腳。
水中阻力甚大,哪怕一套快拳,在水裏也會放慢無數倍。
有功夫是沒有用的,孫猴子本事夠大了吧,在水裏照樣犯聳。
倒鬥四派,除了鎮海神猴,沒人敢在水裏作業。
我也是憑著暫時的血氣剛猛,以及腦子裏那股憤怒。
水是好東西,冰冷冷的水溫下來,很快令我腦子裏的怒火熄滅。並且我身體疲累得緊,開始喘著粗氣。
理智告訴我,這並不是好事。
人是不可能自己浮在水麵的,遊泳的時候消耗過甚,精疲力盡,犯了兵家大忌。
故而,我不敢再和娘娘腔纏鬥,這家夥不好欺負,命大,剛才趁亂還打了我幾拳。
那些陰兵把守在神道外麵,並不進來,它們的目的似乎隻是封死出口。
我大概想明白了,可能是葫蘆的意思,唯有他有那種神鬼莫測的手段。
苗疆,有蠱。煉製蠱,需要找到毒蛇、巨蠍、百爪蜈蚣、惡濃蟾蜍、鬼頭蜥蜴等。
把那些劇毒之物,共同封在壇子裏,令它們自相殘殺。
以毒攻毒,以惡殺惡。活到最後的那隻,方才是最毒最惡的蠱母。
隻有活到最後,那隻蠱母才有存在的價值,才會被煉蠱的人取出壇子。
現在,大抵也是這個意思吧?
殘忍嗎?並不殘忍,現實總是殘酷的,所謂人吃人,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萬靈競相淩遲,唯有活到最後,才有資格詮釋結束。
放棄溺死娘娘腔,我狠狠瞪著水麵,麵色不甘,糾結但又不得不放棄。再糾纏,即便我把他溺死了,自己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不是件好事。
煉蠱,毒物有時候也會同歸於盡。
煉蠱的人打開壇子,見蠱毒都死傷消亡了,必然會憤怒的摔碎壇子,用錘子怒火洶洶的把它們挫骨揚灰。
往前遊水,我的速度快過娘娘腔,首次找到優勢。
浮水而去,水裏相當平靜,也沒有水鬼來拉腳脖子。
貌似,這就是一灘沉澱下來的死水。
唯有中心那一抹神秘的青光,帶著冥亡的痕跡,千年在這裏駐足停留。
離岸邊遠了,離那團青光就越近。
我漸漸沐浴在青光裏,那種光線很詭異,瞳孔甚至無法看出發散的光源究竟在哪。
眼前很模糊,似乎有種魔力悄然運轉,正在改變支配人的身體。
我見過曼珠阿華,並親手將它移植在這裏。
盛開的彼岸花我也見過,那種散發紅色血腥的光芒從花苞誕生,並在空中輕輕搖曳。
就像是夜空裏漫天星辰下、隨風擺舞的螢火蟲。很神秘,很淒美,花盛開在血水裏,亦是人欲的貪婪罪惡在溫床萌屍。
當我逐漸接近那團青光時,說實在話,彼岸花的魔力和美甚至不足青光的萬一。那團青光詭異而幽散,忽而遠在天邊,忽而近在眼前。
沐浴在青光的傳播下,似乎連時空都扭曲了,眼前各種物體呈現出它不應該具有的形狀。
刨開水花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盯著光在身邊遊走,甚至改變了我黑色眼眸的眼色。仿佛它來自亙古,甚至早於燧人氏鑽木獲取的人文火種。
頭頂漆黑,唯獨前方有壓扁的光線鋪散開來。似乎是天地未能開辟,鴻蒙自宇宙誕生,受上下壓迫而炸裂,通達任何一處時空。
在水中所受到的阻礙太大了,隨著時間推移,我愈發感覺力不從心,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也隨著最後一次浮水而消耗殆盡。
泡在冰冷的深水中,水中無形的吸力拖著我往水底吸,大汗淋漓,我幾乎快要累死過去。
後頭的娘娘腔也好不到哪去。
他水性比我還次,在深水中自然不會浮太久。
人總不可能自己浮在水麵,想要不沉下去,就隻有不停的狗刨式運動。
可是人力有時盡,這種與自然和天性拉鋸的戰爭能持續多久呢?最後一敗塗地的,隻是有血有肉的軀體罷了,水總不可能改變浮力。
“前麵的,快停下來,看看。”後頭的娘娘腔突然斷斷續續的說,嘴巴不停在水麵深淺的吞吐著。
我腦內混沌,連擰開水瓶蓋的力氣都沒有,現在可真是到了彈盡糧絕的絕望地步。聽見後麵的娘娘腔說話,我來不及在大腦裏運轉判斷,真就傻乎乎的停在水裏。
他叫我看,看什麽呢?
還沒等我再有所反應,後麵的娘娘腔猛然爆發,朝著我衝來。
伸出十指滴水的手,娘娘腔將我按在水裏,蹬腳把我往水底裏踹。我真是太天真了,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到了決勝的關鍵。
甭說別的,哪怕我身上燃起來,隻要我沒發現,娘娘腔萬萬是不會好心提醒我的。
被壓在水中,四肢充滿泥濘無力,在死亡的壓迫下,我爆發出最後的力氣,從水底再次奔身浮出水麵。
湖泊真是寬闊極了,現在我都不知道它有多寬多深。那團青光依舊浮蕩在遠處,與我們若即若離,那是湖泊沉澱千年所擁有的唯一色彩,地下的一切都朝聖著它。
回到水麵,我眼睛冒血,那是生生被憤怒給憋出來的。
蹬腿過去,我要趕超娘娘腔,非得溺死這卑鄙無恥的王八蛋不可。還是聖人說得好,攘外必先安內,弄死娘娘腔,我就解決有人捅冷刀子的問題。
說來也是可悲,聖人教導的,都是處高處而無為,處低處則仁愛和平。
如今人性的光輝淪落到地底,竟然演變成爭相廝殺的活命資本,仿佛隻要殺死同類,誰就是最後的勝利終結者。
變的不是世道,隻是人。
很快的,我就追上去,以往的水性發揮作用。
北方少水,多數是旱鬥,摸金校尉並不熟水性。
“王八蛋,你去死吧!”我腦門流著汗漿,身體泡在水裏冰涼浮腫。
在追上娘娘腔那刻,我的臉幾乎扭曲了,五官移動位置,怎一個咬牙切齒。娘娘腔雙手大張,手臂呈大鵬展翅狀。
接著兩手反轉,朝著後麵左右擊打,正中我的肋骨兩側。我疼得狠吸了口涼氣,額頭當鍾,勇猛的磕在他後腦勺上。
今天我就不信了,愣是弄不死你個小強!
腦袋撞過去,力道在撞上娘娘腔後並未緩衝。餘威不減,我的腦袋順勢繼續磕下去,啪的聲,打在波光瀲灩的湖麵上。
涼水衝擊著我的五官,終於使我恢複清醒,仇恨在腦內快速退散,我整個人輕鬆不少。娘娘腔命大,剛才幾番折騰,此人不僅沒死沒殘,更有幾分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小強氣。
青光的光芒有些刺眼,估計隨著不休的折騰,我們離光源已經非常近,隻是在朦朧初生的地底,一時無法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