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李守臣的複出
第七百二十七章李守臣的複出
“老天爺保佑,這些喪天良的建奴,總算是得到報應了,老李你聽見沒有,老天爺都要發天雷炸他們了。”
在孔有德他們軍陣後方,距離不過百步的位置,幾個腦袋從長滿蒿草的溝穀裏鑽出,周身上下披滿了從新軍中精銳夜不收那裏傳出來的吉利服,麵露凶光的看著那些清軍。
當然,雖然說是清軍,其實大多數都是些忘記了祖宗是誰的綠營兵而已。
說話的那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隨意綁縛了一條白巾,長了一臉絡腮胡子,看起來倒是很老成。渾身上下,長滿了爆炸性的肌肉。
“那是咱們大明的炮兵在操炮。”李守臣轉過身來,低聲說道:“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個機會。”
白頭巾聽了老李的話,臉上頓時多了幾分信心,轉頭對身後的眾人說道:“弓上弦,劍出鞘,準備幹他們。”
首領身後一水的精壯漢子,紛紛檢查自己的刀槍弓弩,摩拳擦掌。
“等會第一聲炮響,咱們就往前衝。一共是二十炮,等炮停了,若是衝進了三十步,咱們就幹他娘。若是沒衝進三十步,咱們就撤。”那老李轉頭道:“他們都是馬兵,咱們隻要散開跑進山裏,他們就追不上了。”
“老李,要是河對岸不打了呢?”絡腮胡問道。
“官兵這是在試炮,”老李道,“火炮超過二百五十步就沒甚準頭了,要想打過河來,不是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
“哦?那若是他們半截停了,咱們咋辦?”首領擔憂問道。
“不會,這些炮兵都是新炮兵,他們可不是高燕將軍手下那些精銳,指哪打哪,他們肯定得按著炮兵操典來。”老李回應道。
“老李,你能耐啊,這都懂?”首領由衷欽佩道。
“能耐什麽?當初走散的老兄弟們,比我能耐的可不少。”老李歎了一口氣道。
當初若不是自己跟弟兄們走散了,新創建的特種部隊,肯定也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
孔有德有些後悔來前線,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現在的明軍,可不是當初的那種軟柿子,甚至比當初的滿清軍都要強許多,自己來前線不是往炮口上撞嗎?
固然他心裏堅信,朝廷的火炮打不過大河,但是這二十門火炮齊齊點名的威力還是嚇得他不輕,身子不自覺的佝僂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站直了身子,悄然環顧,生怕自己丟人現眼,膽怯的如同一條狗的一幕,被身邊兒的侍衛看到。
萬幸。
這些戈什哈比他更狼狽,那兩個滿洲真夷甚至撲倒在地,根本沒有顧上看別人。
相比整日跟火炮打交道的漢軍,滿洲人對火炮更加充滿了畏懼。
“他們這是在試炮。”孔有德站直身子道:“看好了,到時候渡河時咱們也有數。”
孔有德故作輕鬆,其他侍衛自然也都放鬆了許多。然而他本人心中卻是越發沉重。黃河水流湍急。就是等閑時候渡河也不容易,更何況要冒著明軍火炮強行渡河。若是選擇河麵窄的地方,那更是會被火炮全麵覆蓋。若是選擇河麵寬的地方,一旦上船就成了靶子。
這一仗不好打啊!
——恐怕隻有再花些功夫,多派探馬查明明軍河防情況,找一段沒有明軍火炮的地方渡河了。
孔有德心中暗道。
……
轟轟轟!
火繩燃燒速度是不可控的。明軍炮手幾乎同時點火,火炮發射速度卻是各有快慢。
隨著第二輪炮響,埋伏在溝裏的關中壯漢各個手持弓弩,朝清兵衝了上去。
那些清兵總共有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有五個身著鐵甲,各個都有馬。如果兩邊發生正麵衝突,無疑是清兵占據絕對優勢,光是馬兵對步兵的優勢就能讓這些身穿布衣的關中漢子盡數被殺。
現在清兵都站在馬下,所有的馬都在距離他們三五步遠的地方啃噬著石縫裏冒出來的嫩芽。而清兵也都麵向大河,觀賞炮彈落水激起的水柱,所有注意力都被火炮吸引。
那些關中漢子以有心算無心,在炮響的短短數秒鍾內跑進了三十步。意外地發現清兵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機。他們自然大喜,以更快地的速度衝向毫無防備的清軍。
孔有德耳中還回蕩著火炮轟鳴的餘音。他抬手挖了挖耳朵。覺得頭有點脹,對左右道:“明軍的火炮威力倒是不小……”剛說了一半,積年累月在沙場上練就的感應突發警兆,側身一看,竟然有人手持弓弩朝他奔來。
“殺!”孔有德率先暴吼一聲,先發製人奪敵膽氣。
被喝醒的清兵也都是百戰之餘的精銳。紛紛拔出腰中順刀。
“射!”老李站住腳步,手挽強弓,瞄準了孔有德。
雖然孔有德一身甲兵裝扮,但他剛才那聲“殺”實在太招人仇恨。這些關中漢子並非第一次幹這刀頭舔血的買賣,早就形成了默契。他們兩人一組。瞄準了那四個鐵甲兵,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在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上,普通人隻能看到對麵人的麵部輪廓,而這些常年在山中打獵為生的獵戶,卻可以做到射穿狐狸、野鹿的眼睛而不傷毛皮。
孔有德眼看著箭頭上的寒芒飛近,側身撲倒,三棱箭頭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飛了過去。不等孔有德心生慶幸,隻覺得頸中一震,整個人都被連帶著朝後推去。直等落在地上,方才覺得疼痛難耐,原來是一支弩箭刺入了他的頸側。
他順著箭矢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年輕人盯著他的雙眼,旋即扔掉了手中的弩機,從腰中拔出佩刀,朝衝上來的清兵廝殺過去。再然後,一片黑暗蒙住了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
孔有德和兩個滿洲真夷在接戰前被射死,另外一個鐵甲兵傷了大腿。僅剩的那個鐵甲兵衝了兩步,發現身後竟然沒人跟上來,再看對麵三個壯漢手持長刀嘶吼著殺了過來,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喊道:“壯士饒命!”
另外幾個清兵見主帥以死,按照滿清軍法,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連忙跪地求饒,紛紛喊道:“壯士饒命!我們都是漢人,饒命啊!”
首領原本衝在最前麵,見這些清兵竟然就此投降,心中既有驚喜也有疑惑,硬生生刹住了腳步。
“扔掉兵器、甲胄!”老李快步上前,手中長刀指向鐵甲兵麵門。
其他幾人也又換上了弓弩,遙遙指向這些投降的清兵。
“大哥,他們還有這麽多人就投降。怕是有詐!”絡腮胡道。
“不敢!不敢!”那些清兵已經喊了起來:“你們殺了我家主將,我等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願意跟壯士一起上山!”
“想跟我們上山?”老李見那鐵甲兵果然脫了甲胄扔了兵器,冷笑一聲,道:“先好生回爺爺我的問話,若有欺瞞便一刀砍了!”
“絕不敢欺瞞。”那些清兵喊道。
老李先命人將這投降的七個清兵三三兩兩綁了起來。方才問道:“哪個是你家主將?姓甚名誰,官居何職!”
七人爭先恐後地將孔有德指認出來,又說了那兩個真夷的滿洲名字。
首領一聽自己射死的竟然是恭順王孔有德,頓時欣喜若狂,卻強壓住聲線,道:“老李,這孔有德身為韃子的王爺,怎麽會隻帶這麽幾個人,穿著小兵的衣甲來河邊巡視?他們定然是在騙人!”
“壯士明鑒啊!”被剝光的鐵甲兵連忙道:“王爺……呸!是孔賊!孔賊誰都不信。一切地形、敵情都要自己親自探過,從北到南,他都是如此啊。小人絕不敢欺瞞爺爺!”
“你們身為他的家丁,難道就不想為他報仇?”老李也疑惑了。
“爺爺明鑒,”清兵擺出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我們不是他的家丁啊!”
“敢誑你爺爺!”絡腮胡突然暴起,長刀破空,登時砍下了那清兵的腦袋。
頸血足足噴了一丈高。如同雨水一般灑將下來,落了那些清兵一身一臉。猶自冒著熱氣。
其他清兵沒見過有人能夠翻臉比翻書還快,嚇得吱哇亂叫,有兩個甚至直接尿了褲子,空氣中彌漫起一股尿臊氣。
“哎!”老李上前拉開首領,故意大聲道:“這些人既然要降咱們,咱們何必殺人呢?”
“老李!我本不想殺他。誰讓他誑我至此!”首領一雙狼一般的細眼,掃過其他清兵,陰狠道:“孔賊也是韃子的王爺,征戰多年,哪有出來勘探地形竟不帶親信家丁的!”
“爺爺容秉!”那個鐵甲兵哭道:“確實冤枉啊!如今朝廷疑心漢人。就連漢軍也免不得猜忌。肅王爺、呸、韃子頭領叫豪格的下令,所有漢軍、綠營將帥要出營,不得帶親信家丁,還得去他帳前領兩個滿洲真夷作為監視。就是防備著咱們漢人逃去投奔大明。”他生怕這些人是闖逆餘部,連忙又補道:“和大順。”
首領心中激動,對老李道:“老李,看來韃子自己先亂起來了。”
“韃子人少,咱們漢人人多,哪有以少禦多的道理?他們遲早是要敗退的。”老李眼中泛光,又道:“若是咱們漢人上下一條心,不自相殘殺,這些韃子哪裏能夠在關內如此橫向霸道!”
“哥,話也問完了,這些人怎麽辦?”另一個壯士問道。
老李走到孔有德身前,仔細看了一番,搖頭道:“嘖嘖,他若是穿著建奴王爺的甲胄,還真不至於被射死。”建奴高級將領的盔甲能將全身包括脖子都保護起來,的確不容易被冷箭射死。
“真是命中注定啊,漢奸不是那麽好做的。”老李握住露出的箭杆,用力攪了攪,方才將箭矢拔出,確定這孔有德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解開鐵甲係帶,將孔有德的衣服褲子盡數剝落,隻發現了裝著一錠金子的錢袋,別無他物。
“怎麽連個腰牌、印璽都沒有?”老李問那幾個清兵:“可是在你們身上?”
那幾個清兵知道這人才是真大王,聽他說話又和氣,格外配合,連忙道:“這些東西照軍法是不能帶出營門的。”
“那他若是碰到其他清兵,又不認識,如何證明自己身份?”老李問道。
“每日都有口令和回令,以此來辨別敵我。”
“那探馬一出去就是幾日,他們怎麽識別敵我?”老李越發覺得奇怪。雖然他知道腰牌靠不住,手藝好點的工匠要多少做多少,但連腰牌都不配,那不是開玩笑麽?
“探馬隻管勘察敵情和地形,不管旁的。他們倒是有腰牌。但也沒人會去問他們要。”那清兵道:“如今陝西都在韃子手裏,也不怕明軍的奸細。”
“老李,這對咱們來說正好哇!”絡腮胡喜道:“咱們隻要穿了韃子的衣甲,大可以光明正大在外跑,也不用藏山溝子裏放冷箭了!”
老李卻穩重得多,道:“讓他們脫光了。搜一搜。”
幾個弟兄當即上前,將這些清兵的衣服剝了下來,果然沒有搜到韃子的腰牌。這在有些軍事常識的明人眼裏,簡直是不可思議。但且換個角度想想:漢韃之間的區別就在頭發,可謂一目了然。漢人是寧死不肯剃頭的,所以看到金錢鼠尾就可以知道是自己人,看到全發的便是明人,何必要費力去做腰牌?
再說如今陝西各軍混雜,有綠營、有漢軍、有滿八旗。文字互不相同,再加上基本都是文盲,做了腰牌豈不是拋媚眼給瞎子看麽?
“好!”老李大笑一聲:“韃子如此輕敵鬆懈,覆滅就在旦夕!”他頓了頓,目光在清兵臉上掃過,道:“爺爺廟小容不下這麽多人,隻收三個,你們自己決定。死了的就當是投名狀了。”說罷。他上前挑開了清兵繩索,讓他們捉對廝殺。
這幾個清兵也不含糊。見有三個名額,當即光著身子對打起來。他們沒有兵器,隻能輪拳頭、掐脖子、踢下陰,為了活命無所不用其極。
絡腮胡拿著弩機,緩緩靠近老李,低聲道:“大哥。真要留三個?”
那老李冷聲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先讓他們殺,殺完了咱們再動手豈不是輕鬆些?”
“老李,好計謀!”絡腮胡再次佩服道。
“兵者,詭道也。”那老李說著卻歎了口氣,轉首望向東岸,心中五味雜陳。
不一時。清兵終於也決出了生死,三個最終活下來的清兵渾身上下也沒塊好肉,滿是牙印、抓痕。不過看看躺著屍體,他們也滿足了。
亂世中,有什麽比人命還不值錢的?又有什麽比自家性命更值錢的?
“爺爺!”一個清兵氣喘籲籲道:“咱們還是冒充不了韃子,您看,這頭發……”
絡腮胡伸手往頭上一摸,冷笑一聲,正要說話,老李卻突然發話道:“你們穿上衣裳,去河上砸個窟窿,把屍首扔了。”他說著便蹲下身,將孔有德的腦袋割了下來,隨手找了件衣裳包好,徑自走到馬前,掛在馬鞍旁。
那三個清兵聽話地拖著屍體到了冰凍的河上,沒費什麽力氣就跺開了漸漸消融的冰層,將屍體扔了下去。
等他們幹完活,本以為就此跟著這些土匪落草入夥了,誰知等他們的卻是一排箭矢。很快,他們的屍體也從冰窟窿裏追趕同伴往南去了。
眾人都是這山裏的獵戶,要避開外來的清軍不過是小事一樁,很快便帶著這十匹戰馬從山路返回村子。其中更有兩人專門抹去沿途痕跡,無論是踏出來的蹄印還是踩斷枯枝,任何一個細節都沒放過。
等眾人進了林子,清軍就更別想找到他們了。
眾人在山林中轉了幾圈,終於來到一處僅通一人的峽穀前。
峽穀上傳來一聲鳥叫,叫得眾人眉開眼笑。
這是上麵的暗哨發出的訊號,若是一切平安,並不用回複。若是後麵有人吊尾巴,才用鳥鳴聲回應,然後引尾隨者進入這死地加以殺滅。
穿過峽穀便是一處山坳,足足有百來畝大小,林立著一棟棟茅屋。這山坳中自有一條小河流淌,而且土地肥沃,寒風被周圍山頭擋住,不能入侵,此時已經能夠看到一層薄薄的嫩綠色。
簡直就是一處世外桃源。
“李大哥、趙大哥!”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山崖上飛奔而來,衝進隊伍中,撲進了絡腮胡的懷中。
“好大馬!給我騎騎唄!”少年看著比他高的戰馬兩眼放光。
絡腮胡首領抱起少年,輕而易舉地放在馬上,嚇唬道:“你又擅離職守,照軍法該斬!”
那少年笑道:“今日又不是我當值,我是在上頭等你們哩。今天你們殺了幾個韃子?”
“十個!”絡腮胡得意道:“還有個韃子王爺呢!”
少年毫不懷疑絡腮胡的話,興高采烈道:“今日我射中紅心三十次,爹說我很快就能跟你們一起去殺韃子了!”
“殺韃子可不止要射術好,還得跑得快。”前頭那老李回身笑道:“我們更多時候可是見了韃子就跑。”
這個村子裏有二十多戶人家,男女老幼加起來不過八十六人。雖然基本都是獵戶,但是真正射術精湛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卻隻有這麽八個人。他們碰上落單的清軍,或是三三兩兩的探馬、伏路兵,便偷襲擊殺。若是碰上成隊的清軍,隻能望風而逃。
這回也是,原本他們見了這十個清軍馬兵已經是要逃了的。誰知東岸明軍放炮,吸引了那些清兵的注意力,這才抓住機會放膽一搏,竟然毫無損傷地全勝而歸,也算是吉人天相。
回到村子,李守臣先將金子碎成小塊,給村長拿去購買村中需要的糧食、農具。等其他人都回去跟家人打過了招呼,方才將眾人又召集起來,宣布道:“我想帶著這孔賊的腦袋,去一趟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