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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萬乘風不再記得自己是萬乘風,他隻知道自己是當朝首輔張太嶽,萬隆帝的老師,權傾朝野,威名赫赫一時無兩。


  “閣老,李太後召見。”


  “哦,一會我會去的。永貞,考成法的成敗在此一舉,待我回來後,咱倆再仔細議一議。”


  走進慈寧宮,萬乘風剛要大禮參拜,李太後卻吩咐貼身宮女搬過磯子:“閣老不必多禮,哀家請你來是商量皇上的親事。”


  “太後,臣不敢。綱常不可亂。”


  李太後滿意的點點頭,看帷幔一眼,接著又說道:“你是翊焌的老師,既有君臣也有師生,綱常先放在一邊吧。”


  “既如此,臣遵旨。”


  談論人選許久後,萬乘風告辭。李太後朝帷幔後一招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跑出來。


  “看看,這張太嶽還行吧?不要總疑神疑鬼的。”


  “嗯,母後說的是。是我小肚雞腸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看來傳言不可信。”少年點頭,滿臉陽光的說著,嘴唇上那層薄薄的絨毛告訴李太後,少年已經長大。


  萬乘風回到張宅,一個男孩從門後撲進他的懷裏,“敬修,你又調皮搗蛋了。”萬乘風摟住孩子,蹲下來抱著自己的長子說道。


  遊四詫異的看著萬乘風,老爺今天可是反常,以往總說抱孫不抱子嚴格要求,現在卻一副慈父模樣。這小主人也是怪,平時見他老子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今天怎麽就敢出來迎接他爹?什麽日子啊?遊四掐著指頭茫然的看著門外空曠的街道。


  萬乘風從睡夢中醒來,身邊不是昨晚的顧氏。他皺皺眉頭,努力回想,卻沒發覺什麽異常。穿好衣服,洗漱吃飯。飯桌上昨天還是稚童的敬修,今天卻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萬乘風茫然若失,呆呆看著兒子細嚼慢咽。敬修看到父親眼神有異,以為東窗事發,放下碗,跪倒在地:“爹,我錯了。我辜負了您的教誨,但是,昨晚我什麽都沒幹啊!”


  萬乘風疑惑的搖搖頭:“敬修,起來吧。又喝花酒去了吧?唉,爹就不責罰你了,一會抄寫曾國藩家訓?咦,曾國藩?”萬乘風豁然站起,帶翻了桌椅,眸中紫氣一閃:“張太嶽,曾國藩,嗬嗬嗬,我不是張太嶽!”


  “爹,都是兒子不好,把您都氣糊塗了。”敬修膝行兩步,抱住萬乘風大腿嚎啕大哭。


  “老爺,你怎麽了。來人快去請禦醫!”


  萬乘風哈哈大笑,一手甩開張敬修,“我命由我不由天!何況這區區生死路!”


  單尹青放下手中湖筆,滿臉堆笑的和中船柳莽握手。王鍾林和上野健仁的手也握在一起。台下閃光燈頻頻閃動,宋連成默然不語,隻機械的拍著手。小田終究還是回歸了蝦遺,可龜田岩男答應的錢和物資隻到手部分。隨著龜田家走馬換將,九路軍又陷入於敵對峙當中。參謀長張永健不忿他對山字營和姚建海等人的處理,托病不出。九路軍中少壯派對他也頗有微詞。到底還是讓中央軍逮了便宜,難啊!宋連成心浮氣躁,有種不顧一切拔腳走人的衝動。


  “賣報賣報,夏遺達成和平,蝦遺可在燕南駐軍!”一石激起千層浪,燕南嘩然、中夏嘩然。各地紛紛對政府喪權辱國的行為大加鞭撻,一場勝利的戰爭換不回一紙公平的協議,這樣的政府怎麽能保護千千萬萬的子民?隻是誰還記得長眠於戰場的軍人?悄無聲息,唯有活著的兄弟才會在不經意間想起悄無聲息的戰友,剩下的也隻是報表裏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萬乘風眼前的眾人突然停止了表演,全部大笑起來。萬乘風冷冷看著他們,也不做聲。


  “高官厚祿,妻妾成群,妻賢子孝,人生樂事不外如此。”所有人張口說話,卻是一個聲音。


  “虛假的幸福,被人牽線的木偶。那不是我,我就是我。”萬乘風玩味的輕笑,自己可是曾經生活在信息大爆發的時代,似是而非的話可以扯三天三夜。


  “迂腐,快樂就好,管他真假。”


  “曾有人問我,為什麽喜歡在泥塘裏打滾,我說我喜歡啊。我就是這樣的我。你境界太低,唉,智商需要充費。”


  眼前的所有人怒了,發出野獸才有的咆哮,紛紛上前撲向萬乘風。萬乘風搶中宮走直線,炮拳頻發。但見人影不斷飛出,嘭嘭墜地。


  一地屍體,萬乘風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心裏卻很疑惑,這也太簡單了,和生死路的名頭不符啊。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屍體蠕動,從衣服下鑽出一條條碧綠如玉的鐵線蛇。


  “原來是凡人,沒意思,我還以為能多玩一會。”


  群蛇遊走,卻不直接上前。萬乘風站在地上不動,嘴角卻不住抽動。忽然,蛇群象接到什麽信號,齊齊上湧。一條搭一條,錯落有致,竟結成一張碩大的蛇網!兜頭罩住萬乘風。萬乘風也沒躲閃,隻是眼中紫芒大盛,也不管蛇口撕咬,抓住網結張嘴便咬。萬乘風被群蛇包裹成繭,黑暗處冒出個人影。


  “這個凡人有意思,不能很快玩死他。”人影顯現,站在蛇繭前自言自語。火光映射,半青半紅的臉龐卻是四方的!


  萬乘風在蛇繭中不知被咬了多少口,隻覺身體酥麻,一股股毒液順著經絡血脈遊走全身。奇怪的是丹田處竟勃發出一股吸力,隨即腦中竟冒出趙大海所傳的那套不能練的心法。萬乘風不由自主的按照心法運行內力,毒液如同接到指令的軍隊紛紛進入丹田。在丹田運轉一圈後又沿著督脈上行至百匯,接著又匯入任脈,速度奇快,轉瞬之間就蔓延至奇經八脈。萬乘風渾身燥熱,吞吃鐵線蛇的速度不降反增。


  方形腦袋的人影突然一陣虛弱,隨後勃然大怒。竟敢吞吃自己的精氣!意念一動,蛇繭竟猛然變作火繭。烈火熊熊,燒的萬乘風狼哭鬼嚎,外焦裏嫩,但他就是不鬆口,疼也要吃!功法不斷運行萬乘風說不出的饑餓,如果不吃就會讓自己變成蘿卜幹。怪不得趙大海練不成,根本就不是凡間武功,唯有這福地洞天的仙家府邸才能有足夠的能量。


  轉眼間,火繭已去三分之一,方腦袋無力的坐在地上,微弱的喊道:“大哥,別吃了,我服了,真服了。你趕緊過去吧。前邊才是問心路,那的東西比我好吃多了。大哥,大爺,祖宗!”


  萬乘風根本不理這套,燒焦的肌膚皮肉轉瞬又長出來,吃的興起,竟哼出小曲:“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哎哎哎···”


  不知過了多久,丹田的吸力驟然一停,萬乘風泥丸宮一聲轟鳴,身體一滯,隨即爆發。鷹形,虎形,龍形···十二形迅疾如閃電,拳風鼓蕩,剩餘的火蛇竟被吹得四散飛去。收勢,睜眼,一道神光掃射,隨後收斂。


  “咦?你咋這麽小?你到底是個啥玩意?”萬乘風看到地上躺著個四方腦袋的小人,尺餘長短,趴在地上無力的哭泣。


  “大哥,你走吧,前麵就是問心路,別問了,全是眼淚啊!”


  “不行,你得跟我說說這忘魂台到底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大哥,哦,哦,問心路的守衛知道,你問他吧。”


  “切,算了,欺負你沒什麽成就感,走了,別送哈。”


  鐵索橋盡頭果然有座石碑上刻著三個大字:問心路。萬乘風看到下麵似乎還有若幹小字,湊過去想看仔細。不料腳下騰空,身子被吸入石碑。


  萬誌玉看著赤裸上身滿是汗珠的萬乘玄,不住的皺眉。萬乘玄肌肉賁張,刀法淩厲,氣息卻是不穩。


  “停了吧,乘玄。”


  萬乘玄不答話,卻是依舊閃轉騰挪,把刀使得如同車輪。萬誌玉騰的站起,身形一晃,左手叼住刀背,右手劈頭一個耳光。打的萬乘玄直接坐倒在地。


  “沒出息的東西,小九漫說還沒消息,就是有什麽不測,那又如何?萬家犧牲的子弟還少嗎?都跟你一樣,咱萬家人還活不活了?”


  “爺爺,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就過不去心裏那個坎。”萬乘玄淚流滿麵,想起四維城的廝殺,心中惶恐不安。


  “唉,傻孩子,爺爺不說你了,去看看餘生吧。”


  餘生可是活的比誰都滋潤。一群從戰場下來的奇怪老頭都很稀罕這個幸存的小屁孩。尤其到了萬家,奶媽有了,玩具有了,房子也有了。整天睡了吃,吃了拉,拉完睡,原來有些黑瘦的小模樣現在是又白又胖。


  忘魂台外,丘無涯百般聊賴的坐在地上,嘴裏咬著草梗。已經第三天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那貨是個運氣本事都逆天的,這忘魂台絕對不能把他怎麽樣。太爺和師叔都回去了,也就師妹每天給他送飯,扯兩句閑篇。寂寞如雪,那貨一定會這麽說。丘無涯嘴裏的那貨正在四下踅摸,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這是啥地方。哢哢,幾聲火鐮的撞擊聲過後,豆大的火苗出現在前方。萬乘風這才看清自己所處位置,是在一處茅草屋前的院落中。燈光是從茅草屋中射出,隨後有人畏畏縮縮的問話:“誰啊?這大半夜的。”


  “老丈,我迷路了,想借宿一晚,行個方便吧?”


  “不行,不行,我也不是什麽老丈,你趕緊走吧。千萬別說來過這。”


  萬乘風緊鎖眉心,太奇怪了。不讓住也就算了,怎麽還不讓說來這呢?難道是隱藏的巨盜悍匪?不,不對,應該是逃債的。


  “大哥,我不進屋就在院子裏過一晚上行嗎?”


  “不行不行,你趕緊走。”


  “你要不睡南房吧。”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啪,一記耳光的聲音傳出,男人憤怒的責罵聲也傳來:“你個缺德娘們幹什麽害人!”


  萬乘風忍耐不住,飛身直奔房門,一腳踹開。屋子裏的動靜停止了,看清男人麵目的萬乘風以為見到了厲鬼。大頭瘦身,頭上一根毛也沒有,頭發、眉毛、睫毛、胡子統統都沒有。一隻被無數小疙瘩包裹的眼凸出眶外,一隻眼眼皮蓋住眼睛耷拉下來,隻餘眼角的細縫。鼻子,已經沒有鼻子了,隻是在原來鼻子的部位有朵肉芽構成的花。嘴唇,如果還可以稱之為嘴唇的話,三瓣唇拉的距離很大,牙床外漏,參差不齊的黃牙呲出唇外。耳朵倒是還在,隻是一隻流淌在肩頭,一隻卻蜷縮起來。赤裸的上身慘不忍睹。到處是抓痕和泛綠的膿瘡,以及長好的如同砂布一樣的肌膚。


  麻風!萬乘風瞬間就明白為什麽這男人不讓自己進屋,還要他不要說出去,這男人真是個忠厚人!反而是這女人不是東西,自己是麻風,還要害人。


  萬乘風一躬到地,轉身想走。一聲長歎後,男子攔住了他:“唉,算啦,兄弟,現在走太晚了。”


  男子起身,招呼萬乘風坐在雜木打造的板凳上。


  “兄弟,別怪我婆娘,孩子也染上了,心裏難受,她真不是壞人。”女人在破棉被裏穿好衣服也下了床,一臉哀怨的走過來,朝萬乘風蹲了個萬福。“大兄弟,對不住你了。我也是孩子剛染上麻風,心裏實在是···”女人捂嘴哭了起來,掉頭走進裏屋。


  萬乘風啞然,他能說什麽呢?原諒吧,他又不是聖母婊;不原諒?的確令人同情。那男子看出來萬乘風的糾結,主動攀談,想把氣氛緩和下來:“兄弟,你咋來麻風村了?要不這樣吧,現在我帶你悄悄走,不,唉,還是我婆娘害了你。”


  萬乘風也想開了,豁達一笑,大手一揮:“命裏有時終須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來之,老子就不怕。大哥···”


  正說話間,遠處人身嘈雜,哭聲、喊聲以及刺耳的銅鑼聲交雜在一起。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裏屋的女人也驚慌的跑出來。


  “麻二家,快跑,官軍來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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