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落幕的雨季
鳳凰鳥顯得很是無語，“尊者，我說了，蘆花雞和我是同類，我是不會動他們的。反倒是尊者，上次一副死活都不願意走的模樣，怎麽剛剛卻說打算要回去了？”
白翩翩拋出一個大眼白，“恩……你都能察覺到炎霾大陸不尋常的動靜，更何況是我身處其中了。我琢磨著，這大陸被狼族統治久了，遲早會爆發出一場戰爭的。到那時候，那我是以什麽身份來參與，或是不參與呢？”
上次白勝說的話就像是把這些天白翩翩糊塗的腦子給徹底敲醒了。
對，她可不是什麽白府的二小姐，這麽長時間以來，她所做的事情也未免太多餘了。如果不是因為二夫人要攻擊她的事情敗露，她也不會知道，自己其實早就把這個地方攪得天翻地覆了。
也不知該不該向原主說聲抱歉。所以她這幾天就在鬱悶這件事情，鬱悶到連二夫人那個女人的死活都懶得再去管了。
羽毛動了兩下，“尊者怎麽突然思考這樣大的問題，依照你的性格，還不都是獨來獨往、隨心所欲嗎？難道是那隻銀狼又向你提出了什麽要求，才導致你如此糾結的？”
“正如你所說，我現在還回不去靈境。而且上次中的蛇毒，令我最近很不舒服，應該是毒素未清除幹淨，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養傷才行，否則即便回了靈境，也會被那群叛變者四分五裂罷了。越千蒼今天早上讓班若帶走了丸子，說是要把丸子送回狼島，並且那裏也給我準備了地方。”
丸子被帶走時，還說著舍不得娘親的話。丸子和白翩翩的心靈感應很準，他也看出了白翩翩對他那個是一種告別的眼神，所以白翩翩隻好敷衍道，丸子先去，她這個做娘親的一定會陪著他的，所以丸子才肯離開。
不知不覺，她又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承諾。
丸子最近在白府被照看得很好，也不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每天吃吃喝喝，有白翩翩和班若一起陪著。不過這種很好，並不能讓他們得到放鬆。
而且最近大夫人忽然病重，不能下床，照看丸子的人也少了一個。雖然思念，但是白翩翩還是覺得，丸子回到狼島更為安全一些。
“狼島是什麽地方？”鳳凰鳥問道。它飛遍山川，確實沒有聽過炎霾大陸還有這個地名。
“據說那是狼族的聖地，靈氣逼人。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去那裏好好養傷。”白翩翩記得上次，班若就是這樣跟她解釋的，所以推斷起來，那裏是個寶地。
鳳凰鳥質疑，“可是既然是狼族的地盤，尊者如果去了，怕是也不能說走就走吧。”
白翩翩露出一抹憂色，“所以，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
其實她並不想靠近關於越千蒼的地方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發覺自己欠了越千蒼很多東西。之前剛來到炎霾大陸，就發誓自己一定要從越千蒼身上奪走什麽，才能平複她所受到的屈辱，可是時間越來越久，她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當時的那份心情了。
“那尊者如果不去狼島，還會留在白府嗎？”
“其實白府，從來都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白翩翩這話說給鳳凰鳥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以至於明明知道大夫人病重，活不了幾天的時間，但她還是不想去見她。見了她說些什麽呢？她想必也和白勝一樣，覺得白翩翩其實是個局外人吧。
既然當時答應了原主，要陪伴娘親直到她離世為止，那麽如果大夫人的生命結束，她便就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了。
而且，白勝也知道了白翩翩並非他的女兒。這種‘知道’，讓白翩翩的心裏很是不快活。她也生怕這些天同她玩樂的赤雲和千千，遲早也會知道，再以一種審視和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那種眼神，讓她不爽極了。
鳳凰鳥發覺了白翩翩的沉思，良久後，他總結道：“看來尊者在白府的時間不長，也是把他們都當做自己的家人了吧。”
“罷了，這種借由別人身體得到的家人，更讓我不爽。”
……
偏苑的房屋裏，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這瀝瀝淅淅的雨聲的顯得很是突兀，所以大夫人睜開了眼睛。
這些天她時時都在做夢，有時候都分不清是夢裏還是夢外了，看到白勝站在她床旁的時候，若不是這陰雨連綿的天，映著白勝臉上的皺紋陰影重重，她還以為是在夢裏。
“老爺……”
“恩，是我。”白勝柔聲道，然後坐在了床榻旁。
“你怎麽來了？”大夫人支起了半個身體，但是又被白勝給按了下次，幫她重新蓋好被子。
白勝看了眼床旁的一口未動的湯藥，反問道：“為什麽不喝藥？”
大夫人歎息著說道：“我清楚自己的身體，喝了……也沒用啊。實在苦的很，咽不下去。”
“你以前便愛吃甜的東西，一定是把嘴巴給慣出來了毛病，所以才不肯喝藥。”白勝略帶嗔怪的口氣，但是這句話，讓大夫人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她吃力地抬起手，食指拂去了眼角的淚，勉強微笑，“是啊，老爺還記得呢……我那時候，最愛吃鳳梨酥了，有時候鬧牙疼，還忍不住去偷吃，不過自從生了病，嘴巴淡了，也就不愛吃甜的東西了。”
兩個人安靜的沉默著，像是同時陷入了一場回憶當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攀上的皺紋，自己那些青春年華的回憶，都也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而此刻白勝也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也美好過，也溫柔過，不像現在，變成了白府上下，甚至連自己子女都懼怕著的‘白將軍。’麵前這個結發夫妻，兩人曾經一同騎馬遊曆山川，但是這麽些年，卻連一句知心話都沒有說過了。
白勝撫了撫大夫人已經發白的鬢發，問道：“赤雲和千千最近都在陪著你嗎？”
大夫人緩緩點頭，“是啊……就是沒瞧見翩翩……”
聽到翩翩二字，白勝的心裏像是被鈍擊了一般。他的手指尖開始變得顫抖，臉色也開始發白。
正當大夫人準備問怎麽回事時候，白勝開了口——
“翩翩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白勝低頭，他的一字一句都顯得很是艱難。
其實那天過後，白勝去了一趟二夫人被囚禁的地方，他用鞭子抽打著她，也抽打著自己，二夫人隻是驚恐地看著白勝，不明白他為什麽一直在說，她害死了白翩翩，讓白翩翩一個人獨苦伶仃的先離開白府。
白勝懲罰著李氏，也懲罰著自己，他痛哭了一個晚上，在雨中淋了一夜，都無法澆息自己已經混亂的思緒。他有起過要掐死李氏的念頭，可是臉上卻總是浮現出白翩翩往日最純真的小臉，喊著她爹爹時候的模樣。那樣善良的女兒，他也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
因為追根究底，這也是他做父親的錯，是他的罪孽！
白勝突然跪在了大夫人的窗邊，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他聲音沙啞得厲害，開始抽泣著，“是我……是我對不起翩翩！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些年到底做了什麽，才會導致我的女兒……我那瘦小無助的女兒一個人倒在雨夜裏……翩翩平時連老鼠都不敢碰，她被狼口叼住的時候，該是多麽害怕啊……被咬住的時候，該有多疼啊……我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麽混賬的爹！……”
白勝的臉上掛著鼻涕和眼淚，因為最近哭得太多，眼眶裏都變成了血水，混在他的臉上。
這樣的白勝，就如同街邊一個祈求生存的乞丐一般，毫無尊嚴和傲氣。他曾經看過每次戰爭上的失敗者，也是這樣的跪地哭泣、哀嚎求饒，痛哭得整張臉都變得扭曲，像個野獸一般。
沒想到，自己也會今天如此痛哭後悔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自己，比那些人還要惡心難堪。
大夫人看著如此的白勝，從床榻上爬起來，抱著白勝的頭，和他一起痛哭著，“不是！不是老爺的錯，是我的不好……我根本就沒有照顧好翩翩，總是讓她一個人承受的太多太多了……”
偏苑這處不大的房屋內，被兩個蒼老年邁的哭聲包圍著，聽上去就像午夜裏在哭泣的孤魂野鬼，哭得那樣痛徹心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白勝反複地說著這句話，對於陳氏和白翩翩，他有著怎麽樣都沒辦法完成的虧欠，冷落了這些年，漠視了這些年，直到他的女兒慘死之後，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生犯了多大的錯誤。
“老爺，你不要這樣說，在翩翩心中，你一直是個值得她驕傲的好父親……”大夫人抱著白勝，心痛地回憶著。白翩翩從來都沒有說過這個父親的好，隻是在怨怪自己不爭氣，想來就是在臨死前，她對白府也不會有什麽怨恨的。
畢竟，撐起整個白府的人，就是這個父親啊。
所以對於大夫人來說，白勝也是個值得驕傲的存在。他身上有著無數刀疤，曾經征戰在沙場還要保衛著府裏家人的安全。但是現在，他隻是一個失去了女兒心痛無助的普通人，這哭泣的模樣，讓大夫人很是揪心。
兩人相擁，互相說著自己的過錯。直到夜色即將逼近時，偏苑裏屋的哭聲才停止。
發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這麽多年，大夫人第一次覺得心中所有的痛苦，都一次性哭了個幹淨，最重要的是，她一直看重的人，終於肯陪在他身邊了。
這樣緊握著他的手，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久到上輩子的事情，那個男人對她說——白首不相離。
也不知道現在，這個承諾，是不是已經兌現了。
白翩翩不知何時落在了偏苑的屋頂上，她撐著一把花紙傘，手裏捏著一壺新鮮的酒，像是聽故事一樣在聽著屋裏的人的哭聲，然後就是互相訴說著回憶。
她慢慢嘬著壺嘴，仰頭看著花紙傘上麵落下的雨滴，好像都把上頭的、用墨描繪上山水和花草都給暈開了。
下一個眨眼，發現那並不是雨水暈開的，而是自己眼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蒙上的一層煙霧。
她笑著用衣袖擦擦，感歎道：“最近的天氣，可真是潮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