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白府的界限
“什麽……”白勝抬起了頭，用那雙通紅地眼睛凝望著白翩翩。
“我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她正渾身是血的倒在了狼口下，當然，本身她身上的傷就不少，根本沒力氣反抗狼群。所以白翩翩的這具身體，算是我找了很久、又偶然得到的。我從靈境而來，想借這具身體調養靈力，也因為要報答原主的恩情，才會留在白府替她完成照顧母親的心願。”
這是她第二次重複這個場景，每每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感慨。
“你說翩翩已經死了，是被狼族咬死的嗎？”白勝著急地問道。
“是被狼咬死的，但是把她送入狼口的，正是二夫人和白簌簌。那樣冰冷的夜裏，她們對一個弱小無助的女人拳打腳踢，明明是親人，卻惡言相向，隻因為白翩翩那時候多看了鄭公子一眼，白將軍你那天晚上正好不在炎安城，二夫人和白簌簌就索性把白翩翩丟到狼族的巷子口，在她身上捅了數刀，血腥味引來了狼群，她就被這樣拖走了。不過你這個女兒臨死前，和大夫人一樣的善良，沒有讓我複仇或是殺人，而是希望娘親和弟弟、妹妹能好好活著。”
聽完了這段話，白勝的下巴已經在不住的顫抖，他震驚地都已經忘記了合上嘴巴。
“翩翩是被簌簌和……”
“是，你的女兒，就是被你的另一個妻子和女兒給殺死的。白將軍，在你聽到這段話之後，我不管你究竟是對白翩翩的死抱有遺憾或是無所謂，對那雙母女的作為繼續包庇縱然還是大義滅親，我都希望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原諒白簌簌和李氏，包括越千蒼也是，李氏有傷害丸子的心，她和王宮接觸過。”
白勝布滿紅血絲的眼中突然溢出淚水，他抓住白翩翩的胳膊，近乎用懇求的語氣道：“不！翩翩！算我求求你行不行？你就去和狼族那邊說說情，饒了李氏和簌簌一命，簌簌已經癡傻了，不會再傷害別人的，而李氏，我會把她一直囚禁，直到她想通為止。你應該清楚，李氏隻是和你之前的誤會太多而已，她並沒有想傷害丸子，如果真是那樣，她就不會把你帶到閣樓，而是先接近丸子了。她的目的並不在於狼族，隻是一時間糊塗了心智，她好歹是我的結發夫妻，我不想看到她被處以極刑。”
白勝這話，大多說得也都是事情。
二夫人的行為可能並不關乎朝政，她隻是恨極了白翩翩，想盡辦法想除掉她罷了。
“白將軍啊，你縱橫沙場多年，應該知道‘血債血償’是什麽意思吧？”
白勝沉思很久，他用有些皺紋的手擦了一下眼睛，抬起頭問道白翩翩，“你所說的血債血償，是為了我的女兒嗎？還是你自己本身和簌簌與李氏有什麽恩怨呢？如果沒有，那你便沒有資格這樣說、這樣做？李氏差點傷了你，這件事情我會負責到底。但是李氏和簌簌傷了我的女兒，這個仇恨，翩翩有讓你去報仇嗎？”
白翩翩怔住，她的確沒有說，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娘親和弟弟妹妹能好好生活。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白勝，沒錯，如果原主沒有說要報仇的話，那二夫人的死活，她的確是沒有資格參與。但是——
“但是你可知道，我本不是炎霾大陸的人，同樣和狼族一樣，嗜血成性，對生命毫無憐憫。所以我想要殺掉的人，不需要什麽正當理由也能輕易捏死她。”
“姑娘究竟是什麽身份，我白勝並不關心，不過從這麽些天的相處來看，姑娘並非剛剛你口中所說的‘嗜血成性’。”白勝眯著眼睛，似乎是在回憶很遠的事情，“我家翩翩，從小就不愛與人爭搶，盡管犯了錯誤，我責打她，她也從來不知道還手還口，翩翩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覺得她的性格扭曲。有時候懦弱，也並非善良，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我總是想這樣去教導她，她卻還是沒辦法改變，於是……我也越來越不喜歡這麽一個女兒……”
這是頭一次，聽白勝如此誠懇地談論自己的女兒。她是有點沒想到，以白翩翩這個原主的立場來說，和父親之間從小就有巨大的隔閡，那些記憶中，和父親從來沒有好好交談過，更多的是害怕和躲避。原來在白勝的心中，對待和原主之間的父女感情，卻又是另外一種看法。
白翩翩靜靜聽著，白勝又接著說道：“但是你和翩翩不同，你做事果敢，不畏懼別人的看法，其實這何嚐不是一種善良呢。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你借了翩翩的身體，答應了她臨終前的要求，回到白府照顧翩翩的娘親，我認為這也是你的一種不忍吧。既然姑娘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那也請你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今天翩翩還能站在這裏，她也一定會原諒她的二娘和長姐，不希望看見白府再有人死去了。既然你用著翩翩的身體，那麽能不能，遵從她的心願呢？”
白勝以沉重的歎息聲收尾。白翩翩忍不住抬起手臂鼓著掌，“白將軍，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你如此的會說話。”
之後的之後，二人對視了很久。他們的眼神存在這互相試探，互相沉思，也有對對方說不清摸不透的感覺。
而屋外站著的那些人，他們目不轉睛的盯著屋子的窗戶紙，能看見白翩翩和白勝對立的身影。
千千和赤雲坐在偏苑院子裏的石頭上，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班若則是筆直地站在越千蒼的身後。
而大夫人，她正為難地看著越千蒼，想說些什麽，但是卻被越千蒼冷漠的眼神給擊退了回去。
“大夫人，我敬重你是翩翩的娘親。但是你也知道，狼族和王宮之間的恩怨，向來不是某個人的一二句話就能夠解開的。”越千蒼沒有正眼看著大夫人，隻是這樣淡淡地說道，聲音隻足夠大夫人一個人聽見。
“可是狼王，我們白府隻是一介平民而已，縱然府上有再多的家事，那也不至於會禍及朝綱。我知道狼王你權傾天下，想要殺了誰都可以。可是這段時日我們也一直在相處，我知道你並非無情無理，相反你為了翩翩善待白府的人，也忍耐了許多事情。那麽這一次，就不能看在我們都是無辜之人的份上，饒過李氏嗎？我不想看見白府再有任何人丟了性命，老爺也不想，如果白府真的麵臨崩潰，翩翩自然是有去處，可是赤雲和千千，他們又該如何呢？你一旦動了手，王宮就一定會順水推舟，將白府擊潰的啊。”
越千蒼挪了動一下黝黑的眼珠，有一瞬間變成了赤色的光芒，又很快隱去。
大夫人雖然平時不理會府裏上下的事情，可是關於白勝和王宮的一切，她看得都很清楚。
越千蒼沒有說話，大夫人又繼續道：“恕我直言，白翩翩本是一個最為普通不過的丫頭了，但是機緣巧合之下她認識了你，你強留了她，生下了丸子，之後的很多事情牽連上白府，才使得這個小小的地方不再平靜。包括李氏的失常，包括”
“李氏傷了你的女兒，你就一點都不恨嗎？難不成你還想成為佛，普度眾生嗎？”越千蒼問道。他覺得大夫人的這種‘善良’，已經不能稱之為善良了。
大夫人咬住嘴唇，無奈道：“我當然……恨。可是所有恨意都有源頭。從你們的角度看，她是無理取鬧，她是處心積慮、心狠手辣。但是我是和她相處了二十多載，也明白她對於白府有多麽深厚的感情。我也明白我自己有哪裏做的不好的地方，這都是因果報應。但是狼王你，還有現在的翩翩，你們都無關白府啊。所以我懇求你，既然是你們造成了現在的局麵，就不要再讓這種局麵擴大了好嗎？李氏，老爺一定會去懲罰她，老爺也會讓白府避免卷入風波，就請你們息事寧人……行嗎？”
一長串的話，讓越千蒼啞口無言。大夫人言語中的意思，是白府現在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因越千蒼而起，那麽，也應該由越千蒼結束。
那一天，越千蒼和白翩翩都曾以為，他們手下的刀刃無需理會任何人。誰得罪了他們，自然就沒有好結果。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從來也都不會考慮這樣多，更何況是仇人呢。
但是屋裏和屋外，他們都幾乎被同一種說法給漸漸說服了。
這兩個看似在炎霾大陸毫不起眼的夫妻，將大仁大義灌在越千蒼和白翩翩的身上，仿佛這白府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成了局外人一般。
也是從那天開始，白翩翩意識到，自己雖然擁有這樣的身體，擁有白府的記憶，但是大夫人和白勝，早已經在她和白府之間，畫上了一個分明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