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156章 困獸之搏
「好啊——太史家內訌,你田單獨得其利,卻想讓我來承擔所有罪責。好狠的手段,好一個過河拆橋之計!枉我李園自詡精明,被人當槍使了卻還不自知。」
最初的慌亂之後,李園的心裡陡然暴起一股兇惡,心思急轉,又是一番思量:
「想讓我當替罪羊卻沒那麼容易,你既不讓我好過,你自己也休想乾淨!只要能當面對質,我便有十足把握將田單拖下水,到時候田單不能自圓其說,說不定便會臨時改口,我再有意將髒水破給他人,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當聽到上將軍田單已經領兵出征時,李園徹底地絕望了。大將領兵在外,討伐的又是世仇之國,不要說現在自己的指控毫無根據,便縱然是鐵一般的事實擺到了面前,作為國君怕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這,便是天下毒士的手段么?
李園的一番思慮,趙歡也想到了。
田單,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自趙歡入質臨淄,還未有機會拜會這位曠世名將,但在其前世就聽說過很多關於他的典故軼聞。
什麼火牛陣破敵、解裘救叟……在這些故事中田單無一不是個仁人智將的模樣,但藏於歷史迷霧之後的他,卻還著有另外一張面孔:
當年樂毅率五國之兵伐齊,一路勢如破竹。大軍壓境,臨淄城民紛紛逃難,當時身為小吏的田單也在其中。
而當時的馬車,車軸會伸出車輪一截,稱為「車軎」。田單料定百姓逃難,馬車爭道必會堵塞城門,為了順利逃出臨淄城,他便命令自己家的所有馬車鋸掉原有的木質車軎,而裝上帶鋒的鐵軎,又加裝了戰車衝擊時才用的鐵籠,出城之時一路衝鋒,馬首所向,無不披靡,他的族人均順利逃出城外,而身後別人家的車乘卻是被撞斷絞毀無數。
退守即墨,田單運用反間計使燕王對樂毅起了猜忌,派「騎劫」代為主將,樂毅連夜投趙。之後為了激起城中將士的堅決破敵的信念,田單便散播謠言說:「自己最怕燕軍會割了齊國俘虜的鼻子,並將其押到陣前攻城,那樣的話即墨城必破。」
騎劫昏庸,聽了傳言便照此行事,結果即墨城的守軍看到俘虜的慘狀,便痛下決心堅守城池,縱是被殺也堅決不做俘虜。
田單還嫌火候不夠,又放出流言:「最怕燕軍會掘開百姓位於城外的祖墳,侮辱齊國的先人。」
也不知這騎劫是真蠢還是氣昏了頭,又一次聽信流言挖開了即墨城外的所有墳墓,光天化日之下焚燒死屍,即墨城民見此便又恨得咬牙切齒,才誓與燕軍決一死戰。
誠然,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以犧牲死人激勵活人,或許還說的過去,然而不惜殘缺袍澤的軀體來斷絕士兵投降之念,不得不說其用心之狠毒。
「李園!你還有何話說?」
齊王厲聲問道。
太史高一聲鬼嚎,擼起袖子,猛虎樣張臂作勢道:「啊!原來竟是你慫恿我兒。」
「還有你!」
齊王則又拍案大喝一聲,抖手指點,唾沫橫飛:「你身為丞相,教子無方,不明情況下,又無故衝擊他國質子府第,你可知罪?」
太史高渾身抖顫,忙往地上一趴,直似一坨肥碩的蛤蟆:「臣——有罪,臣有罪啊。」
「你……」齊王剛欲發飆,守在校場入口的軍僮高聲報道:「王后駕到!」
趙歡聞聲舉目,但見兩隊侍女開道在前,中間不徐不疾地走著一個身著華服的端莊婦人,五官與雲央有六七分相似,整個人的氣質卻大是不同,顧盼之間,眉目生威,金步扶搖,鳳儀萬千。
「這便是太史君玉嗎?鬼夏師叔的老相好?」趙歡心裡暗道,正上下觀察著她,卻見她的眼神突然飄至,看向他身旁的太史雲央。
雲央見到平素最親近的二姐,一時情緒激動,只覺有一肚子委屈要說,但隨即想到要害自己的卻是大哥之子,便又迅速地垂下了眼帘,竟是覺得兩人之間瞬間有了某種芥蒂,再也不能像之前那麼親近無間了。
她這麼想著,便下意識地又向趙歡靠近一分,君玉王后神色一奇,皺起長眉,向著趙歡警告意味濃厚地深深望了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齊王見她到來,臉色頓時一緩:「夫人你怎麼,你怎麼也來了。」
太史君玉走到近處,盈盈福禮。
「稷下大比舉國之事,小童為何便不能來呢?」
戰國之時,君王稱王後為「夫人」,而王后自稱「小童」,太史君玉眨巴著眼睛,笑著反問他道。
田法章道:「來得來得,夫人自是來得的!只是大比已經結束,孤還有一些要事要去處理。」
這時太子田健上前見禮,太史高見機不可失,忙跪倒在田法章的腳邊:「王上我……」
「咳咳,你的罪咱們之後再算!」
齊王對他撂下一句,站身而起,振聲問眾人道:「流言生事,該當何刑?」
太子田健站出一步道:「該當黥面流放!」
「教唆行兇,該當何刑?」
「該當刖足挖膝!」太史高道,做王后的妹妹一來,他頓時便有了主心骨,對李園更是恨得牙癢。
齊王又問:「奪戶殺人,該當何刑?」
趙歡聽得這些花樣百出的肉刑,不禁陣陣寒意,卻也知道對李園絕不能再存婦人之仁,便高呼一聲:「該當斬首!」
「斬首?太便宜他了吧。」
齊王田法章冷哼一聲:「還有污衊忠良,妖言亂國,險些釀成齊趙之間兵戎相向,這又該當何刑?」
「車裂?」人群中一個童稚之聲試探著問道。
「對,車裂!」「車裂李園!」「將他五馬分屍!」
登時眾人竟是一同齊呼:
「車裂!
車裂!」
李園面如死灰,眼光疾掃,卻正見公羊鉞與玄箏二人,老公羊一雙白眉緊皺,似乎並無相救之意,玄箏卻是一臉不可思議,眼中現出掙扎之色。
李園絕望之中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珠一轉突然佯瘋似的陰惻惻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陰笑變為大笑,大笑又變為狂笑,李園邊笑邊以手捶地,直要笑得流出淚來。趙歡眯其眼神,緊密注視著他,不知他又要耍什麼花樣。
齊王見此奇道:
「李園,你禍到臨頭,何故發笑?」
要說這李園的心神真是強大,片刻收住笑聲,竟然站身而起,鄭重整肅衣衫,全然不見了方才的惶惶之色,向齊王一拜道:「大王,李園自知必死,卻還有一樁天大的隱秘相告。」
「唔?隱秘?」齊王見狀,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均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我倒要聽聽你臨死倒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李園道:「事關重大,需要近稟。」
齊王環顧左右,鐵甲禁衛龍盤虎踞,心道還怕他刺王殺駕不成?便道:「准你近王前十步,若你說不出來便教你嘗嘗凌遲滋味。」
遠處的公羊鉞心中一驚:「李園要做什麼,莫不是要將墨家之事道出?」
李園走近,合袖子下拜,起身之時神色忽然一變。
趙歡緊緊注視著其手上動作,瞳孔猛然一縮:「齊王小心!」
便見李園袖中突然射出一道金芒,也是一聲高呼:
「齊王無道,墨者得國,眾墨弟子共討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