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137章 殿門詭譎
第一場文比結束,成績名次卻並不會馬上發布出來,須經過老夫子們閱卷評級,定出次序,結果出來便要等到其他兩場結束之後。
這也是荀況改制后又一個為人詬病之處,臨淄城的百姓才不管你嚴謹還是浮誇,均是覺得這論述之比,哪有過去論戰之時那般針尖麥芒,烈烈風雷來的好看?
稷下大比,齊王本就是象徵性的存在,文比被荀況這麼一改本就無聊,趙歡這個跳脫小子交卷后,田法章更加覺得無趣,便早早移駕到了第二場的「演兵殿」中。
過得一時三刻,士子們也都陸陸續續交上了卷子,直到最後一個士子離開,荀老夫子卻還猶自愛不釋手地捧著趙歡的那張羊皮紙,越看越是喜歡:
「知音耶?大才耶?這些話,怎麼好像全都說進了老夫心裡頭去了?看來老夫這個徒弟沒有收錯,沒有收錯!」
老夫子心頭大生一種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不期然間竟然老淚縱橫。
「首名,絕對的首名!」
荀老夫子正自興奮,身旁卻不知何時站過來一人。荀況看著那人笑道:「仲連老弟,你看你看,我這小小徒兒所作佳篇如何?」
魯仲連將羊皮紙接在手中,目光疾掃竟能一目多行,通篇讀下先是笑容一展:「此一《勸學》之篇,斷可傳千古而不朽也。」
荀況聽他人誇獎自己這小徒一句,實在比別人吹捧他自己一百句還要貼心妥意,捋起長須頻頻點頭。
魯仲連卻突然將話鋒一轉:「但然若是荀兄有心維護這個後輩,首名之位卻還有待商榷了。」
「這卻是為何?」
荀夫子皺眉問道:「君子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難道東海千里駒也老而世故了?勸老夫埋沒弟子換取自己的賢名不成?」
「荀兄謬矣,」見荀況竟面生慍色,魯仲連卻呵呵一笑,「荀兄可曾忘記了,多年之前的那兩個年輕人嗎?」
天下有很多年輕人,現在是,多年之前自然也是,但荀況知道,能讓魯仲連在此時此景提起來的,便只有那兩個神秘年輕人。
他們的姓名,被高高鐫刻在了稷下學宮的門頭。
「試問,他們的人,現在在哪裡呢?」
荀老夫子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長起來,趙歡身上的氣息,和那行事必出人意外的風格,與那兩人竟然何其像也。
魯仲連靜靜地看著荀況,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
……
大殿外,陸續而出的士人們談論著論題,有的自鳴得意,有的又悵然若失。
勝券在握的趙歡卻袖著雙手,百無聊賴,徒生一種獨孤求敗高處不勝寒之感,「阿嚏」,呃,其實是有一點冷。白狐裘落在了螭園,他身上的衣著確實單薄了些。
便在這時,突然展眼遙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兩個俏美丫頭,嬌小玲瓏的走在前面,正是靈毓,個頭高挑的跟在後頭,則是趙婷。
「毓兒!」
趙歡喜得招手道,絲毫不理會旁白人側目的眼光。
靈毓見夫君招呼,細小步子緊緊奔出幾步,卻又俏臉兒一紅,抿起嘴唇慢慢走了過來。小丫頭經過昨夜一場驚險,倒似沉著了許多。也許孔瑤姐姐可以幫她指揮,好姐妹婷兒能替她出頭,長安十六騎會守衛趙公子府,但關鍵時刻他們卻都需要自己這個公子府的「女主人」去拿定主意。
她以婢子身份成為府中的女主人,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資本」,也不是什麼羞於示人的「歷史」,卻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對夫君的責任,對——這個家的責任。
「夫君,府中一切安好,無須多挂念的。」靈毓來到趙歡近旁,雲淡風輕地微笑說道。
府中無事,趙歡當然知道;但趙公子府前的情形,趙歡也是知道的。從靈毓的眼中他卻絲毫看不到昨夜的那場腥風血雨,只有讓人安心的恬笑。
「相公為何這樣看著毓兒,莫非人家臉上有髒東西嗎?」
「傻丫頭,我家毓兒長大了。」
趙歡拉起靈毓的小手道,卻忽又一捏她的鼻頭:「可是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個偷肉吃、打翻鼎的蠢笨小丫頭。」
「哎呦,」靈毓捂著小瑤鼻,「相公又欺負毓兒。」
「哈哈,哈哈。」趙歡叉腰笑道,卻又「阿嚏阿嚏」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靈毓大著急道:「相公莫著涼了,姐姐快把袍子給相公。」
「是你相公!」趙婷兒一字一頓地糾正她道。
她一手拿著獸皮袍子,一手還捏著她從不離手的寶貝——牛皮禿筆,向靈毓說罷將獸皮袍子向趙歡一杵:
「喏。」
「哦。」
趙歡極沒脾氣地接過獸皮袍披上,在公子府敢這樣跟他說話的,除了這婷兒也是沒有誰了。
兩人相識甚早,話說「婷兒」這名字還是趙歡給起的——毓婷在手,安全無憂——趙歡自是出於一番惡趣味,婷兒一向是目高於頂、鼻孔看人,但對於自己硬安給她的這個名字,卻頗意外地逆來順受了。
「你天天拿著那捲牛皮紙寫寫寫的,到底在寫神馬?」趙歡頗有些好奇問道。
趙婷兒鼻子冷哼一聲:「要你去管!」
「你……」
眼見相公在好姐妹處連連吃癟,靈毓忙岔開話題道:「夫君,太史姑娘呢,不是說她在這裡被找到了嗎?」
「太史姑娘……」
趙歡的眼神凝重起來,卻正一男一女從偏殿中走出,男人英俊,正是李園,女人柔美,卻是雲央。
趙歡不由將眼眯起:什麼情況?他們二人怎麼會走在一起呢?
他對於當夜在螭園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也十分關心好奇,方才雖見到了太史雲央,卻不方便問起,只想著等她出來后再出口相詢,可是這令人錯愕的一幕,又是怎麼回事?
趙歡尚未來得及說話,已經有人為他替他問道:「小姨母,你怎麼會與這個卑鄙小人站在一起?」
太子田健忍不住高聲問道,他素來守禮近乎迂腐,這句戶話卻問得極不客氣。
田換月這時也從偏殿走出來,兩眼怒視著李園和雲央,直快要噴出火來。
太史雲央是卻面色煞白,偏偏是咬著下唇一語不發。
「太史姑娘!」
隨著趙歡一聲輕呼,太史雲央驀然抬首,晶瑩的眸子瞳仁縮緊,正欲開口回答,卻倏然想到李園對自己所講的話:
「你大可以跑,大可以逃,大可以出賣我!只是吃了我這聖葯,只要六個時辰內得不到紅丸相續,便會身如玩沖嚙咬,生不如死……」
「十二個時辰不用藥,便會大小便失禁,口水鼻涕橫流,失心瘋起來比那畜生不如,你以為到時候公子歡還會正眼看你?還會不會要你個爛貨?」
……旁邊的李園看著雲央的模樣,心裡越發有底:「只要紅丸在手,這美婦人便飛不出我的掌心,有這美婦在手,又大可以威脅要挾趙歡,那公子歡不是總自詡護花使者嗎?哼哼,倒看看他要如何作為?」
趙歡也心思漸明,太史雲央對自己的情誼是真,她又絕非水性楊花之輩,那麼當下的情形只有一種解釋,雲央被人以某種方式挾持了。
又是李園?!如果自己中毒是李園設計的話,公子府前那幕八成也是拜他所賜,而那些黑夜襲府的「墨者」怕也與他很有干係!
趙歡猛一抬頭,兩個年輕人的目光又一次撞擊在一起。這時,執事敲響了代表武比開始的宏音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