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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1章 臨淄風雪

  臨淄入冬來的第一場雪斷斷續續已經下了三天四夜,城中房屋的屋檐皆結出一尺來長的冰凌,方圓百里處處皚皚恍然一座雪國。簽華閣門窗緊閉,停了每月望日的論戰,稷下學宮的士子們也沒了高談闊論的興緻。齊王法章發出捉拿刺客的明令后卻並未上心,大夫后勝又進獻給他一個巴國的美人,不但心情嬌蠻潑辣,頗會耍些小性,更妙在通體燙人般溫暖,摟在懷裡直似擁著一個小火爐,正應了這冰天雪地,齊王除了朝會、祭祀,竟是與她片刻不離。 

  昨日前線傳來報捷,上將軍田單與趙國的百戰老將趙奢合兵一處,本在北方剿滅林胡殘部的趙國上將廉頗也及時回援,互為犄角向秦軍施壓,秦軍主將眼看撈不到任何好處,悻悻然揮師拔寨便撤了軍。齊王大喜過望,對田單父子大力封賞自不必說,還出人意料地封賞了他的女兒,臨淄城裡頓時塵囂起一個傳言,說大王有意為太子選妃,想與本就是同宗的田單親上加親,結為兒女親家。然而,當全臨淄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想從大王處探知一些風聲時,齊王法章卻頗瀟洒地摟著美人的纖腰雪臀「暖和」去了。 

  總之,人們好似都忘記了一個人,這次大捷的重要促成者之一——失蹤的趙國質子,趙歡。城衛們搜索自是搜索,可是王上都不著急,這大雪封門的,他們著急個甚?有司官吏偵查倒也偵查,可每天臨淄城的案子那麼多,不是牛二和朱四打架,就是王奶奶凍死了花貓,都堆在那裡,哪忙得過來?最最重要的還是因為這件事被交於太史高全權負責,齊軍若是大敗,他掘地三尺也要把趙歡挖出來大做文章,現在卻是兵不血刃地勝了,找這個質子作甚?他還巴不得趙歡就此死了。 

  當然,也還是有一些人惦記著他的。 

  呂不韋虎踞堂中,自廳外匆匆跑進一名頭戴氈帽、身著短衣的夥計,抱拳一躬。 

  「怎麼樣?可有什麼消息?」呂不韋急切問道。 

  夥計皺著眉,搖了搖頭。 

  「再找!」 

  夥計吞吞吐吐道:「少主,我們方圓二百里所有線上的夥計都調動了,所有生意活計都停下來,大傢伙全力搜索打探了好幾天,可還是一無所獲,我看趙國公子怕是,怕是……」 

  「怕是什麼?怕是什麼?」呂不韋身形忽然向前,一把抓住了夥計的前襟。 

  那夥計連忙擺動雙手:「少主,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弟兄們都……都這麼議論的。」 

  呂不韋鼻翼抖動,音調比平時要粗重許多:「將我的話傳到所有線上,傳到每一個人,不惜代價全力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滾!」夥計被他推出一個踉蹌,連滾帶爬出了門去,呂不韋一轉過身卻也是一臉頹然。他何嘗不明白,趙歡已經失蹤三天四夜,三四天中音訊全無,外面還飛著鵝毛大雪,現在怕已經是凶多吉少。 

  那晚簽華閣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自那一晚后簽華閣便門窗緊閉,他連連派了多個機靈的夥計過去勘探,竟是鐵桶一般針插不進,油潑不進,全然一無所獲。呂不韋緊蹙雙眉,用指甲蓋刮著淺淺的八字須,猶自正在思考,忽然看見立在內廳一角的公孫伏英眼神含笑,意味深長看著自己。 

  呂不韋朗聲問道:「不知公孫大夫有何見教?」 

  公孫伏英捋一捋山羊鬍子:「見教倒不敢當,只是看著呂老弟一個衛人,卻對我趙國的事如此上心,有點好奇罷了。」 

  呂不韋聽他話裡帶刺,振衣而起大聲道:「公孫大夫你這話何意?」 

  公孫伏英是什麼人?縱然議政殿上面見齊王,那也是端著的,又豈會被他人鎮住?他依舊不徐不疾道:「呂不韋你不過一介商賈,卻在我趙國館驛指東喝西,不覺有些喧賓奪主了么?」 

  「你……」呂不韋氣結,沒想到這個時候跳出來指摘自己的卻是幾日前一同奮鬥過的「戰友」,「公孫伏英,我也告訴你,我做這些不是為你的什麼趙國,卻是為了趙歡。你趙國雖位列七雄,卻未必便能看在我呂某人的眼中!」 

  「哈哈,黃口小兒亂吹大氣,小心風大閃了舌頭,我趙國看不到你的眼裡,不知天下倒是哪國能入得你呂氏之眼,燕國?齊國?還是秦國?怕是再加上楚國、三晉也放不下把。只是不知你是眼睛太小,還是眼皮太大?」 

  若論營銷賄賂忽悠人,呂不韋自是巧舌如簧,雄辯滔滔,但若論起吵架臭人的功夫,比起公孫伏英來他還太過業餘。 

  這時又有一個夥計入門,呂不韋注意力一轉,夥計卻還是苦著臉搖了搖頭。呂不韋抬眼看見公孫伏英戲謔的眼神,憤然一拂衣袖:「公孫大夫如此作為,忒的令人心寒齒冷,我們走!」 

  看著呂不韋風風火火離去的背影,公孫伏英輕輕嘆了一口:「公子歡有勇有謀,臉皮也厚,又身負太后的隆隆聖寵,於大王,於趙國都是大大的不利。雖然他一路上對我也算禮遇有加,但終是私誼,忠君忠國之事卻是大節啊。」 

  公孫伏英自桌案上拿起一隻青銅酒爵,雙手執爵向著內廳的主位遙相一拜,執袖輕輕一灑:「子歡公子,這也許便是你最好的歸宿吧。」 

  …… 

  …… 

  一座陰寒潮濕的黑獄,牆壁上只開著一個半尺不到的小窗,冰冷如刀的朔風不斷自窗灌入,但這小窗卻也是這裡唯一的光源。獄中牆壁下青銅鎖鏈鎖著一個身著單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他瑟縮成了一團,頭髮蓬亂得像個雞窩,鼻涕淌到了鬍鬚上,又被凍潔成了冰凌,誰能想到這個邋遢的小老頭子,在幾日前還是那個白面微須,雅望非常的齊國中大夫——王卷? 

  王捲縮著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了,只有不斷吐出的團團白氣,還在顯示著他最後的生命體征。忽然遠處吱地一聲,傳來一陣細碎輕微的腳步聲響,王卷卻也無心抬眼去看。 

  「大哥!」精鐵柵欄外一個聲音喚道。 

  王卷的身體微微一震,緩緩抬起頭,顫抖著唇道:「二弟,你如何來了?」這才數日,他的嗓子便嘶啞如破風箱一般。倏忽他省起了什麼,惶惶向著外面揮手:「快走!這太危險了,趁著他們沒發現,快走!」 

  外面人道:「大哥且放心,遑論現在你還未定罪,便縱是坐實了謀害他國質子的罪名,也不至於誅連親族……」 

  「你懂什麼!」王卷悍然一錘地道,「那些大人物想要我們死,還需要什麼罪名,到時候我一死,全家怕是都保不住了。」 

  「這……不會吧……」 

  王卷道:「咱們家族中就你還懂些拳腳功夫,行動利落一些,你一出此門便只帶上『小毛』,逃出臨淄,逃出齊國,永遠不要回來!」 

  「那麼其他人呢?」欄外人問。 

  王卷形容委頓:「生死危局,也只望上天能給我王家留下一脈香火,其他人……其他人我也無暇顧了。」 

  「逃出齊國,又能往何處去?」欄外人又問,這一次王卷也陷入了沉默。 

  欄外人忽道:「對了,咱們王家有個遠族親戚叫做王齕,現在在秦國為將,不若我們便去投奔於他。」 

  「不可,」王卷大呼一聲,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口黑血繼續道,「傳聞那秦相張祿乃是睚眥必報之輩,我今番壞了他的大計,他豈能饒了我們?到時候自身難保不說,說不得還要連累親族受難。」 

  「那麼……趙國?」欄外人遲疑道。 

  「趙國……」王卷眼神忽明忽暗,「趙歡公子曾與我有所允諾,只是他現在人都不在了,這允諾只怕……唉~」 

  …… 

  …… 

  呂不韋胸中一股悶氣,全然不覺寒冷,他大步在前,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個老奴。老奴道:「少主,我們現在去哪?」 

  呂不韋道:「臨淄這麼多宅子,隨便買座大的。繼續找!」 

  「咳咳,」老奴向前貼了一貼,「少主,老爺派人來了,捎信讓您回去。」 

  呂不韋神情一凝,回一步道:「什麼時候的事?」 

  老奴道:「就在剛剛。」 

  呂不韋道:「不必理睬,照我說的吩咐下去。」 

  「呃……」老奴吞吞吐吐,「老爺還道,少主若再要胡來便收回您手上的生意,交由大少爺來主持哩。」 

  「什麼!」呂不韋心下一驚,他大哥從小便是一個紈絝子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爺子從來都很信任自己,今次,這是怎麼了? 

  他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子,思忖良久,最後才一拍馬車的輪轂:「回陽翟!」 

  呂家世代經商,在臨淄城自有自己的銷貨途徑,拉來的貨物銷完又購上一批私鹽,這時貨都已走完,剩下的幾乘車架一時三刻便整備停當,一行車隊匆匆駛離了臨淄,頗有些倉皇…… 

  幾乎與他同時出城的還有一人,他大傷初愈,走路卻已經十分穩健,身上披著蓑笠,掩飾住了他高高的顴骨和較常人粗大的骨節。他一出臨淄城便一路向西,卻不知西方的風雪中正有一個單薄卻很高挑的身影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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