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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憤青大夫

  萬眾矚目中,趙歡和呂仲驅車來到臨淄城下。 

  趙歡收起帷布團成一團,跳下車來,向著守城的將士大步走去。 

  身後喚道:「公孫兄!」 

  趙歡駐足,轉身。車上的呂仲將嘴裡那根稻草晃了幾晃,又手指一拈插到頭髮裡面,也走了過來。 

  他走到趙歡對面,縫起眼睛看了看太陽,從腰間摘下那個酒葫蘆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遞給趙歡。 

  趙歡想要接過酒葫蘆,發現卻拿不動,這時他發現呂仲正盯著自己的眼睛。 

  須臾呂仲說道:「公孫兄,某願為馮諼,君願為孟嘗乎?」 

  孟嘗君趙歡自然知道,戰國四公子嘛,馮諼是誰?是哪一根蔥?趙歡還在疑惑,發現呂仲原本緊緊握著酒葫蘆的那一隻手卻悄然鬆了,於是便接了過來也喝了口酒。 

  呂仲笑了起來,趙歡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馮諼者,孟嘗君首席謀士也。 

  忽然呂仲後撤一步合手成揖,躬身下拜,鄭重道:「衛人呂不韋,拜見趙長安君。」 

  長安君入質為盟的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無名山谷一場伏擊更是早已在齊國傳開。 

  呂不韋是什麼人?乃是陽翟的巨賈,天天接觸社會的各個階層,察言觀色的功夫又豈會弱了?先前趙歡自稱趙國使者,他已是將信將疑,這一路上對趙歡的言談舉止更是疑竇叢生。就在剛才那一霎那,他想通了這其中的所有關節;也是那一霎那,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呂不韋彎著腰見趙歡半天沒有反應,還道他是被識破了身份心中不喜,說道:「呂某非是在下有意欺瞞君上,我也是剛……」 

  「等等等等等……」趙歡道,「你再把名字報一遍。」 

  「在下姓呂,名不韋,衛國濮陽人氏。呂某常年在外行商走賈,用真名多有不便,所以才有了呂仲這個假名。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妥妥妥,當然妥,不,非常妥……」趙歡拽著呂不韋的袖子,大有點後世和明星合影的感覺:「啊呸,明星算個毛毛?這可是秦始皇的老爹,如假包換,哈哈,剛剛還向我行禮來著。」 

  「君上……」 

  「誒,呂兄你如此叫便是與我生分了。你我先前以兄弟相稱,今後也互稱兄弟便好。」趙歡說道。 

  「公孫……額,應是趙兄才對。」呂不韋道。 

  「呂兄卻還是呂兄。」趙歡回他道。 

  還是同樣的稱呼,在這一時刻有了不同的意味。 

  二人把臂來到城門近前,向守將亮明身份來意,又驗過了文書印信,重新回到車上靜靜等待。呂不韋道:「趙兄,現在已到了臨淄,可以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我了吧?」 

  趙歡嘆一口氣道:「呂兄不是外人,只是說來話長了。」於是從頭開始,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常邑守如何設法羈絆,自己如何撞破下藥,又是如何逃出城去……都一一說給呂不韋聽。 

  呂不韋不知什麼時候又從頭上取下了那根稻草重新叼在嘴裡,唏噓道:「原來此事中間竟還有如此多的曲折。」忽然嘴裡地稻草一豎:「趙兄,我想咱們有麻煩了。」 

  趙歡順著他的眼神一看,只見遠方一支黑色的車隊正徐徐而來,被風吹卷的黑色旗幟上,隱隱約約有一個大大的「秦」字。 

  …… 

  …… 

  齊國議事大殿上,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論辯。 

  爭論的焦點是該不該出兵援助趙國,論辯的兩方一邊是安平君田單,一邊則是當今的國舅太史高和上大夫后勝。 

  田單站定中庭,沉聲說道:「大王,秦國日漸勢大,趙國乃我西方屏障之國,今趙王新喪,秦國趁此發難,我齊國自應當出兵馳援趙國,共抗強秦。」 

  齊王問道:「若依卿所言,孤應當何時發兵?」 

  田單道:「趙國質子已入齊境,我王可即刻發兵馳援。」 

  上大夫后勝站出來道:「安平君此言差矣,自趙魏韓三家分晉以來,禮樂崩壞,天下大爭,秦國不過一時之勢,恰如當年之魏國。當年魏將龐涓攻趙,孫臏先生按兵不動,待雙方俱有所損,戰力已疲,方才出兵相援。安平君自認可比孫臏先生高明?」 

  田單道:「孫臏先生乃鬼谷高徒,兵法神鬼莫測,田單自是及不上的。但今時不同往日,秦之強盛自孝公時起已累積四世,現今秦國西北、西南皆已平靖,大有直撲中原之勢。多年來,趙國在山東六國之中抗秦之心最為堅定,戰力也最為強悍,若趙國折服,天下將再無可遏制秦者。」 

  齊王聽了兩邊陳述,露出難以決斷的表情。 

  這時國舅太史高離席,走到庭間:「大王,我齊國雄居天東,山河形勝,中原諸國爭霸,所首要的當是在爭霸中為齊國攫取利益。今日有秦使入齊,明言臣下,今次秦國攻趙,齊國若按兵不動,他日趙國國破,秦國可與我大齊平分趙國。」 

  齊王驚訝道:「噢?有這等事?秦使何時入齊,寡人怎地不知。」 

  太史高曰:「秦使剛剛抵達臨淄,現在便可入宮面君。」 

  田單高聲道:「萬萬不可,秦國乃虎狼之國,昔日秦相張儀挑唆楚國與我齊國斷交,許以商於六百里土地,最後卻生生變成了六里,我王可曾忘記?平分趙國之語,斷不可信。」 

  后勝剛要出言相駁,傳令的內宦來報,趙國長安君已抵臨淄,正在城門外等候。 

  齊王正欲開口,又有內宦入得殿門:秦國使節也已到了。 

  田單道:「我王當宣長安君。」 

  同時太史高道:「我王當宣秦使。」 

  齊王面露難色,搓了搓手目光循向一邊,一直安坐一側的王后開口道:「朝堂之事未決,還是先都安排在館驛里吧。」 

  齊王如蒙大赦,輕拍了一下大腿:「夫人說的對,正該如此。諸位卿家就不要吵了,此事明日再議,容孤好好安生一晚。」 

  田單搶聲道:「大王……」齊王卻扶案而起,徑自去了,留下一眾卿士大夫面面相噓。 

  太史高挽起大袖,摳了摳自己的手指甲:「安平君一心為國,佩服佩服。」 

  本以為田單會拂袖而去,誰知他竟悠然袖起了雙手,雙肩顯得有些耷拉,就像街市上一個最普通的中年男人。他面無表情,沒有高興,也沒有不喜,而是很平靜說:「彼此彼此。」 

  秋已深了,太史高忽然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 

  …… 

  與此同時,三百裡外歷下邑中也在上演一出鬧劇。 

  公孫伏英睡至傍晚方才醒來,一問時辰不由大驚,忙呼喚府中僕役,由婢女導引趕往長安君住所,卻發現長安君竟然不在房中。僕役報與常文邑守,邑守下令找遍全府竟不見人,一時二人都著了急。 

  「這長安君人去哪了?」 

  這時,兩個人對坐在昨日宴飲的廳中,想著同一件事,卻是各懷心思。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我要見公孫大夫,你們讓我進去。」 

  「門外何人喧鬧?」常邑守問。 

  僕人道:「是長安君的扈從。」說著眼睛微微斜覷公孫伏英,道:「說是要見公孫大人。」 

  公孫伏英道:「讓他進來。」 

  僕人的眼神循向邑守,常文暗暗點了點頭。 

  衛離入到廳中,執揖拜道:「公孫大夫,昨夜小的喝醉了酒,於住處樹下醒神,恰巧遇到了君上。君上傳我三句話,讓我今日說與你聽。」 

  公孫伏英道:「噢?可有此事?速速說來。」 

  「第一句話:秦使來了。」 

  常文心裡咯噔一聲。公孫伏英卻一頭霧水。 

  「第二句話:你們快跑!」 

  公孫伏英雙眉緊鎖更加疑惑,忽然看向常文,面色陰晴不定。 

  「第三句話:我先去了。」 

  公孫伏英暴喝一聲:「啊呔!常邑守,我等視你為友,你為何要害我君上!」常文頓時驚得一跳,趕忙高呼侍衛。 

  你若問公孫伏英如何得知,其實先前他也不知道。聽了長安君三句沒頭沒尾的「遺言」,聯想起前夜的種種異狀,公孫伏英也只是想詐上一詐。此時卻看常文是這種反應,焉能不知? 

  衛離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獃獃立在廳中。府中侍衛一涌而入,公孫伏英忽然從他的劍鞘中抽出佩劍,搶前一步,架在了常文脖子上。常文實在沒有想到這個文弱的小老頭子一出手竟是這麼決絕。 

  他哪知這位公孫大夫素日里就與上卿藺相如交好,也視其為平生榜樣。 

  藺相如,剛毅決斷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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