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夜逃
「咳咳。」
趙歡與公孫伏英同時咳嗽。
公孫大夫大袖子一掩,是以咳嗽掩飾住神態變化。
趙歡卻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真叫升龍泉?戲言而已啊,別當真啊。」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常邑守還在撫掌大讚「升龍泉」起的高妙,他也只能安慰自己:「還好還好,沒說天馬流星泉。」一想到後世濟南市中心的那座古色古香的建築,上書「升龍泉公園」五個正楷大字,他不禁也嘴角一陣亂抽。
趙歡和公孫伏英兩個「面癱患者」各懷心事,都再無心思賞泉,一番場面話后,匆匆拜別常文邑守,由府中家丁引導回到各自住處。
趙歡的住所是單獨辟出的一個別院,打燈的僕人將他帶到門口,悄然告退。
先秦時期的房屋都建的比較寬敞,趙歡略帶酒意地一推房門,在玄關處踢去鞋子,扯去羅襪,光腳踩在木地板上,將狐裘袍子隨意一扔;進到屋裡先是聞到一股淡然而溫馨的焚香,幾座鶴形的燈架上燃著油燈,借著朦朧的燈光向里一看,榻上似乎躺著個人,再細一看好像還是一個女人。嘖嘖嘖嘖,這常邑守,上道,有夠意思。
榻上的女人背對趙歡,像睡著了。他剛邁了一步,就一遲疑,心道:「會不會是僕人粗心大意將自己帶錯了房間?比如說誤入了人家小姐的香閨?小說裡頭不都這麼寫么。」卻是酒壯慫人膽道:「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就算如此,便也將錯就錯吧。」又走了幾步,心裡嘀咕:「不會是避難躲進來得女飛賊吧?罷,罷,不打不相識也算是一樁因緣。」又是一步,心下咯噔一聲:「這人一動不動,莫不是一具栽贓嫁禍的女屍?」匆忙來到了近前,聽到四平八穩的呼吸聲音,趙歡才略安下心來。
卻不知這位「小姐」「飛賊」「女屍」長得是何模樣,趙歡探頭一看,便愣住了。
是溫氏,他的乳娘。
自初次見面那用力過猛的尷尬一拜之後,趙歡總是有點躲她,二人私下裡未曾接觸,僅僅是照過數面,因此剛剛才辨識不出。但她算是長安君府的內管事,又是長輩,雖然接觸不多,趙歡對她還是蠻尊敬的。
「怎地溫姨跑到了我房裡來?」
趙歡心底疑惑,悻悻然中生出一股異樣感覺,卻也沒有再往深處去想。溫氏睡得很是安詳,想是旅途勞頓又要操持雜務,太勞累了。趙歡不忍將她喚醒,為她掖了一掖被角,轉身吹熄了油燈。溫氏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微重的喘氣。趙歡怕吵醒她,高抬腳輕落步,撿起狐裘抓起鞋襪,大馬猴似的溜出門去。房門一關,黑暗中騰地現出一對眸子,失望、怨尤、不解……總之很是複雜。
趙歡在門外將鞋子穿好,可能是酒的後勁兒上來了,只覺困意漸濃。
鳩佔鵲巢,鵲兒無奈也只得另尋他處,他大大打了一個哈欠,袖起雙手,沿著過來的原路悠悠而行。夜色如水,時令已經進入暮秋,呼吸開始生出白氣,深邃的夜空里淌著一條清冷的星河。這邑守的宅子著實不小,趙歡尋思讓常文再給自己另外安排住處,一路上卻連沒一個僕人都沒碰到,倒也不知上哪裡找他。
趙歡正自無頭蒼蠅似的亂逛,忽然聽得一間屋中有人說話,屏息凝神細一分辨,可不就是自己正在苦苦尋找的常文。
除了常文,隱約還有一個陌生聲音,趙歡心道:「常邑守醉酒之後不去歇息,不知這是在與誰人交談?」於是悄悄摸到窗戶下面,將窗輕輕支起一條細縫,向內觀瞧。
只見屋內兩個人影相對而坐,其中一個正是常文,坐上首位。另外一個中年男子則身穿皂袍,腰束革帶,頭上系一條黑色額帶,看樣子應該是個武士。
常文對他說道:「家老但請放心,我這忘憂熏的效果極佳,呼吸不出半刻,就會全身酥軟無法動彈,不睡到明天傍晚他們是起不來的。到時候他們也只能怪自己喝酒誤事,而貴國使者怕是已經在臨淄面君了,哈哈,哈哈哈哈。」
武士從几案下取出一個分量不輕的黑色包袱:「這次多虧有邑守相幫,這是小小意思,事成之後,我秦國定然還有重謝。」
常文忙推辭道:「豈敢豈敢,我這也是在為夫人辦事。」隔空假意推了兩下,便也點頭笑納了。
趙歡躲在窗下聽得暗暗心驚,剩下的酒意全都化為冷汗:「這常文原是要絆住我們。若不是恰巧我被溫姨佔了房間,此刻只怕已在昏迷之中。要是真讓秦國使臣先到了臨淄,不知局勢又會如何變化。」
「還是先去找公孫大夫商議一下,謀定而動。」趙歡最先想道,略一思忖卻覺不妥。先不提自己尚不知他住在哪處,能不能叫得醒他,就算兩人商議個什麼結果,動靜一大,必要驚動常文,焉知他們有沒有後手?若要輕車簡行,又帶著那個老小子作甚?
聽二人不再言語,趙歡離開窗下,藏到一片斑竹間的通幽小徑,一邊不停思考:「這件事的關鍵其實還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能先於秦使到臨淄面見齊王,事情便成了八丨九;若是秦使先去遊說,那便難說。」
「倘使自己先脫了身,公孫伏英與一眾扈從想必也不會受到為難;自己若脫不得身,大家怕是都走不了。」
想通了這點,趙歡暗下決心,有了一條計策。卻又一撓頭:只是不知該如何傳與公孫伏英知道。
留一封信?
別開玩笑了,趙國用大篆,他會用嗎?
畫影圖形?
他這比著葫蘆畫不出瓢的水準,真的行么?
趙歡一邊往回走一邊苦想,一路上藏頭露尾,全然沒了先前的悠然,又更覺這宅子大了一倍。過了得迴廊又進跨院,忽然看到一個身著趙國服色得人影,定睛一看,卻正是自己的扈從衛離。只見衛離小子身形搖搖晃晃,正在對著一棵小樹發愣。
趙歡一拍他的後背道,問道:「傻小子,你在此作甚?」
衛離一回頭他連忙掩住口鼻——好沖的酒氣。
「君上,你咋來了,末將拜見君上。」衛離臉上兩蛋子酡紅,差點就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今晚,酒,好吃的,好多好多好吃的……可惜都吐出來了,嗚嗚——」
趙歡向下一看,樹下果然吐了一地穢物,原來這個傢伙正在對著被吐出來的食物進行「哀悼」。
趙歡忙一跳腳,「嘩」的一聲衛離又給小樹堆了次肥。弗一吐完,他神智似是清明了些:「君上,你咋來了,末將拜見君上。」
趙歡忙攔住他,問:「你會寫字嗎?」
「寫字?末將會啊。」
趙歡打一響指:「真是太好了。」
衛離又道:「末將會寫自己的名字。」氣的趙歡當頭敲了他一記爆栗。
趙歡心想,如今也只有讓他代為傳話,事不宜遲,再耽擱一會兒天就亮了。看他樣子,卻又怕記不住許多,於是便道:「我只教你三句話,明日你找個機會說與公孫大夫,事後重重賞你,可能做到?」
衛離抱拳稱諾。
「你記清楚了,這三句話便是:秦使來了,我先走了,你們快跟上。可記住了?」衛離點點頭。
趙歡卻不放心。
「第一句話?」
「秦使來了。」
「第二句話?」
「我先走了。」
「第三句?」
「你們快點跟上。」
「好,很好!」
時辰已是不早,不能再有耽擱。趙歡又拍拍他的肩頭:「我先去了。」
先是回到房中取來印信和通關文書,又換上了一身輕便的短衣胡服。
只是此時的歷下邑四門緊閉,都有士卒嚴密把守,安能出得城去?
趙歡再次來到趵突泉邊,暗忖:這泉既是濼水之源,則必然有一條暗渠可以通向城外。借著星光觀察水流,他輕輕地展開雙臂,以手為指針,不斷地改換方向:那邊是千佛山,這邊是大明湖,這是濼水,這是濟水,這裡是黃河故道……一張雜揉了前世今生的簡單地圖在他腦海當中隱隱浮現,暗渠當在……這邊!趙歡嘴角一翹:開玩笑,水文地質學那80塊的補考費難道是白白交的?
趙歡借著一塊假山攀出邑守府的牆頭,摔了一個屁墩后徑直朝著一個方向穿行,終於到達一面城牆。在周圍一番尋找,果然找到一個小潭。趙歡判斷,不出意外暗渠應當就在潭底。
他雖知道這是唯一的出城方法,可是面對冰冷的水面還真是有點膽寒。趙歡摸了一下懸在頸間的那塊殘玉,又做了一遍第七套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沖著手心吐出兩團白霧,深吸口氣起縱身一躍沒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