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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葫蘆公子葫蘆泉

  人命貴幾許? 

  這,是一個問題。 

  昔年秦相百里奚做逃奴時,不過值五張羊皮。 

  百戰的將軍會為士兵吮瘡,因為士兵是拿來賣命的;公子王孫為了美人能一擲千金,因為美人是用來玩賞的;而奴僕,死了便就死了,不過就是一匹馬駒、幾張羊皮。 

  春秋戰國五百餘年,出將入相的人中不乏寒士,但他們受到應有的尊重卻也無不都是在展露過人的才華之後。普通庶民與士族之間還是有著雲泥般的差別,更何況奴僕呢?是以不只公孫伏英的頭搖成了撥浪鼓,就連僕役們自己也猶疑再三,覺得有些不妥。 

  比人微命賤更加可悲的,是自輕自賤。 

  趙歡再次大聲下令,一眾僕役的車上終於生起了火盆。 

  他又命人支起兩口大鍋,讓隨行的廚役以生薑配上穀物、肉糜熬了兩鍋濃湯,分與眾人驅寒。 

  愣頭青衛離第一個便跑過來盛起一碗,恭恭敬敬舉過頭頂:「公子賜粥,大夥謝恩唷!」說罷單膝下跪埋頭大吃起來。 

  這種好事只要人帶頭,眾人自然也都紛紛圍攏過來。先秦時期生產力低下,普通百姓一輩子吃不上幾回肉食,因此士族大夫才被稱為「肉食者」。 

  這些士卒僕役大都也是苦哈哈出身,加上天氣確實寒冷,剛開始還都比較含蓄,半碗粥下肚就都全部改走了豪放路線。一名年輕的僕人吃完一碗抹一抹嘴,小聲問年長的家老:「可還有么?」引得家老一陣笑罵:「你個不知夠小兔崽子。」 

  趙歡自己也端起一碗,高聲道:「再來兩鍋可夠?」眾人皆轟然叫好。年長的家老比較持重,想上前勸他,趙歡擺一擺手:「無妨,無妨。」 

  濃湯下肚,奴僕、將士們身體漸暖,臉上舒展開實在滿足的笑顏。趙歡看在眼中,心裡卻五味陳雜。 

  這時,公孫伏英邁著方步踱了過來,走到近前先是一揖:「公子,你可還記得母國么?」 

  趙歡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答道:「時刻未忘,公孫大夫何來此問?」 

  公孫伏英義正辭嚴道:「你可知我趙國現在舉國安危懸於一線,只盼齊國早日來援。公子卻還在此與婦人奴僕一起高歌縱飲,安能說時刻未忘?」 

  趙歡心裡嘀咕:「我哪裡高歌了我?喝個粥而已,也算縱飲?這麼大一帽子扣我頭上,有意思么?」卻也知道他是憂國的忠臣,而自己先入為主地認為趙國會化險為夷,但誰知歷史會不會因為他這個「意外」而改變方向? 

  於是他也回躬一揖:「大人,磨刀不誤砍柴工。身體……是打仗的本錢,身子暖了才好趕路嘛,耽誤不了多長時間的。」本來想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話到嘴邊才突然想起古代還沒有毛爺爺,臨時給改成了「打仗」。 

  公孫伏英眼中精芒一閃,面上卻不著痕迹,大袖子一甩:「公子好自為之。」 

  兩人的交談眾人都看在眼中,就算再沒眼色也能看出氣氛不對,煮粥之事自是再無人提,紛紛收拾了灶具雜物,繼續趕路。 

  重新上路士卒、僕役們心裡都憋著股勁兒,他們不懂什麼治國安邦的道理,只知道趙歡公子與他們一個鍋里分粥,給他們出頭,為他們說話,還因他們無端受了一通數落,是以車夫快駕馬,步卒盡腳力,速度竟比先前還要快上許多。 

  黃昏時分,疾行的隊伍遇到一條不小的河流,順著河流行出數里,前方就出現了一片湖泊,依著湖泊立著一座城池。探路士卒回報:「公子,前方便到歷下邑了。」這時候天邊的長庚星也正好開始升起。 

  公孫伏英縱然心裡再著急,卻也明白勞逸結合的道理,是以叩開城門,讓守城的士卒通稟邑守。歷下邑是齊國的大城,邑守名叫常文,常邑守聽聞入質的趙國公子經過自己治所,自是不敢怠慢,親自出城迎接,在自家府上設下豐盛酒宴。長安君府的僕役連同三十名扈從也一併入得城去,而田櫟抽調的齊國士卒由於人數較多入城不便,在城門外面紮起營寨。 

  到了邑守府中,僕人早已準備好了酒食舞樂,常邑守自居下首,三人分賓主落座。 

  這還是趙歡第一次參加戰國時代的娛樂活動,是以處處新鮮。 

  此時雖然沒有後世有光怪陸離般的燈光舞美,曼舞輕歌卻也是一種別樣的視聽享受。 

  禮樂禮樂,那時候的歌舞表演可不僅僅是娛樂項目,還承擔著祭祀教化的功能。進入春秋戰國,周王室衰微,各諸侯國的歌舞也越來越開放,但總的來說還是沒有走出原先那個形制。從容大方,中庸平和,嬌而不媚,秀而不妖,似是蘊含著華夏民族的某種古老精神。 

  酒過三巡,常邑守又喚出美姬佐酒。 

  趙歡在前世也只是個右臂健壯的老實宅男,哪裡經過過這個?偷偷瞟了一眼公孫大夫,竟見他是偎紅倚翠,一路上拉得跟長白山似的老臉也紅酡酡綻開了花。 

  古人公德私德分得清楚,憂國憂民的大忠臣也不見得是古板的道學先生。趙歡哪裡知道這個?心裡把這假正經的老小子問候一通,也只好從善如流。 

  形勢所逼的,真的,愛信不信。 

  常邑守仍嫌氣氛還不夠熱烈,一手抱一美姬道:「子歡公子,公孫大夫,雅歌投壺那一套忒的無趣,我這宅院後面有一奇景,二位可願移步一觀?」 

  公孫伏英道:「哦?邑守如此一說,我們可要去看一看了。」 

  趙歡也被勾起好奇,不知這戰國時代能有什麼奇景,難道還能奇得過我兩千年後的見識? 

  於是喝得半醉的三人皆由美人攙扶便朝後院而去,穿過迴廊經一側門來到一個開闊的園子。當時的園林雖不似後世之精緻,卻有另一番古樸自然之美。走在亂石小徑,趙歡心裡忽然泛起一種熟悉的感覺,連他自己也奇怪起來,難不成這裡自己穿越前竟然來過。 

  邑守引路在前,到了一處小湖,吩咐婢女點燃四周燈盞,示意兩人向湖中一觀。趙歡定睛一看,心裡這便樂了:這這……這不是趵突泉么? 

  這趵突泉四周景物自然與後世大不相同,本身並無太大變化,只是還要高上不少。趙歡在前世還是陳進的時候,曾與大學同窗共游濟南,所發生的樁樁件件還都歷歷在目。如今「故地重遊」,一樂之後不禁又唏噓喟嘆,一時酒也醒了大半,再無遊覽之心。 

  趙歡觀泉未有反應,公孫伏英搶先驚奇起來:「此水突出水面一丈有餘,當真稀奇,只是不知是因何道理?」 

  常邑守道:「公孫大人有所不知,此三眼泉乃城外濼水之源,日日噴涌,夙夜不息,才形成了濼水泱泱大澤。」 

  公孫伏英又是一番驚奇,常邑守呵呵笑道:「常某也覺此泉乃是天下至奇,專門辟出了一塊大青石,想給它取個名字鐫刻其上。無奈才疏學淺,日夜苦思也想不出來。今日貴客臨門,還請貴客賜以佳名。」 

  趙歡沉吟不語,公孫伏英先道:「此泉朝天而涌,是為忠也;晝夜不息,是為信也。此泉忠信,正如我等為人臣子者,一心為主,日夜不敢忘憂國事。不如便叫忠信泉如何?」 

  常邑守細細品味:「忠信泉,嗯,不錯不錯。」 

  趙歡卻聽得心裡膩味,「趵突泉」之名正欲脫口而出,眼珠溜溜一轉,信口道:「切,還不如叫升龍泉好聽。」 

  常邑守一拍手掌:「好好好,這個甚佳,升龍泉,煌煌大意,朗朗上口,子歡公子果然博學多才。」 

  公孫伏英嘴角略一抽動,眼神又是一變,心中默語:「好一個升,龍,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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