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還陽
「我這是死了嗎?」這是陳進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想要動彈也動彈不得,想要叫喊也叫喊不出,「天!這……這這不會是下地獄了吧,這被綁得大麻花似的,是要下油鍋嗎?」他心中剛閃過此念,就被人踹了一腳,心中大驚,無聲地吶喊:「我是好人!我不要下油鍋!」只是想到電腦里隱藏的200多個g,不禁有些心虛起來。
這時只聽有個女人的聲音罵道:「你這色胚,死一萬次也不足惜,若不是有人出大價錢保你性命,此刻還能聒噪?再不老實,割了你那物事下來!」
女人說話的腔調十分古怪,陳進從未聽過,卻偏偏能聽得懂。原來不用下油鍋,卻是要割他的「物事」,陳進渾身一凜,哪裡還敢動彈。
一會兒女人又道:「你小小年紀就學得那麼壞,不如讓姊姊去了你的禍根,以後做個謙謙君子可好。」
陳進不知真假,心中大罵:我動時你要「割物事」,現在不動了你又要「去禍根」,不知這惡婆娘是什麼人,也不知這是什麼鬼地方,整蠱表演秀?Cosplay嗎?他正自驚疑未定,忽然覺到一股銳利的寒意在身體表面遊走,自臉頰,到脖頸,再到胸口,小腹,最後停在了「物事」那處。
他凝神感覺,稍微一怔,瞬間心裡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我去,她玩真的!陳進的身體像是只過油的蝦子猛地一縮,生怕慢上一點「物事」就沒有了,然後拱起屁股像條大菜青蟲似的蠕動起來。
大青石的表面本就光滑,下過雨後更是滑不溜手,陳進蠕了半天前進不到半米,被女人輕輕一拉,就給拉回原地。剛一撒手,他又以更快的速度開始蠕動,快到邊緣時又被勾回,如此兩次三番,女人也不阻攔,就像貓兒玩弄捉到的老鼠。
陳進心頭冒火,一句「士可殺不可辱」直欲脫口而出,只是他嘴被堵著,想脫口也脫口不了,那副「悲壯」的神情反而更加惹笑。
他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女人高喊:「何人!」
一陣草木的婆娑聲響,便有另一個聲音道:「姑娘何人,來管七雄的事?」
也惡婆娘又說了什麼,二人便開始打鬥起來。陳進更是驚詫,對他們的講話自是無心去聽,在心中想:「難道是拍電影嗎?不,是夢,一定是夢,真正的自己一定還躺在家裡亂如狗窩卻無比溫馨的床上。陳進,快醒過來,你上班要遲到啦,扣工資呀,炒魷魚啊,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啦!」
他掐著自己,但耳旁傳來的聲音越發的清晰真切。倏忽打鬥聲止,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欲豎耳聽個仔細,忽然又被人橫身抄起,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已展身提縱,幾個起落,竟似御風飛了起來。
陳進如坐過山車一般,兩耳呼呼生風,他雖目不能視,也感覺到世間萬物都在腳下飛快後退。那人挾著他先是不斷改換著方向,然後開始朝著一個方向疾行,如此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冷風吹得他周身凍僵,胃裡翻江倒海,才感到那人的速度漸漸放慢下來,再行一段,就隱約聽見有稀落的人聲。那人隨即改換姿勢,將他馱在後背,又悄然慢行片刻,最後至一僻靜處,才將他於地下放平,又除去他身上層層裹覆,將布團自口中取出,眼上的黑布一扯。陳進又驚又喜,一肚子的疑惑正想開口相詢,忽覺後腦一痛,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進幽幽蘇醒,費力地睜開眼睛,入目恍然是座寬敞堂皇的大帳,帳篷中央有一面帷幕隔斷,他便躺在帷幕里側的矮床之上。陳進以前去內蒙旅遊住過蒙古包,這個帳篷看起來卻大不一樣,帳中擺放一張長案,長案左側是木牘竹簡,右側是劍架甲胄,上懸一面銅鏡,前置裊裊焚香,環顧四周,觸目的陳設裝飾皆是古意盎然。
陳進回想歷歷遭遇,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誤打誤撞進到了哪部電影的拍攝現場,如此情景,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他所在的城市旁就有個頗具規模的影視城,只是不知自己是如何來到了這裡。不過看來劇組已經發現了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一定會有人進來趕他滾蛋。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漏洞,但對於一個自小到大都在安穩平常中度過的人來說,已經是最合理的解釋。什麼,神話?童話?拜託,自從十歲那年沒有接到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這種事陳進就不再信了。
想到此處,陳進安下心來,只是渾身酸軟無力,於是便想:「好,我便再躺在這裡,等著人家趕我滾蛋。」
精神稍一放鬆,就覺得腹中空虛,洶湧的飢餓感接踵而來,他不知自己睡過去多久,直似這輩子都沒這麼餓過。這時,帷帳之外忽然飄來了鬱郁肉香,旋即腳步聲響,有人低聲細語地問答了幾句,便進得帳來。
陳進一聽有人進來,條件反射地閉眼假寐,心裡又罵自己:「陳進啊陳進,你也就是個吊絲,既已準備好了滾蛋,怕得誰來?」睜開眼睛,便見一個丫頭扮相的女子手提食盒走了進來。
「丫頭」也不看他,走到一張長案旁邊,蹲身將食盒放在地上,取出食物樣樣置好。陳進本想喚她,小姑娘卻自有一股認真專註的勁兒,彷彿她正在乾的便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讓人不忍打擾,儘管那隻不過是打開食盒而已。陳進舉目凝視,好似面前在直播一部拍攝極為考究的古裝電影,雖然他也看不出究竟是哪朝哪代。
「嗬,肯定是大製作,看這布景,這氛圍營造,連龍套演員的演技都這麼好。」
陳進吞吞唾沫:「待她走了,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來個風捲殘雲,先安撫了『肚腸君』再說。」小姑娘放好了東西果然離開,卻只是走出幾步,略一遲疑又折身回來。她向陳進看了一眼,陳進好奇她要幹嗎,忙又閉眼。小姑娘這才伸出纖纖二指,從一盞鼎中拈起塊肉,迅速放進嘴裡,她一邊咀嚼,一邊連指尖殘留的汁液也吮個乾淨,兩隻眼睛月牙彎彎,臉上滿是實在的滿足。
陳進一時看得呆了,不知為人還是為肉,他重重咽了口口水,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小姑娘驀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陳進,發現陳進也在看她,頓時一驚嚇得身癱體軟,把一整鼎的肉食都打翻在地。哎喲,可惜,陳進暗叫一聲。小姑娘驚懼萬分,伏在地下打起了擺子。
「咳咳……」陳進剛想著安慰她,卻發現頸間纏著麻布,竟是發聲不出;略一起身,眼神輕掃過銅鏡,身體就死死地釘在原地。
曾幾何時,陳進以為自己已從荒唐的噩夢中完全蘇醒,而現在那些不甚清晰也不愉快的記憶卻又一下子湧入他的大腦。但縱然是在他被卡車撞倒在地時,在被綁成大麻花受人威脅時,在被人夾著半空翻飛時,他也沒有現在害怕,也沒有現在震驚。
誠然,鏡中人非但不醜,還是一個長相頗為俊美的少年,但陳進卻好似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這人是誰?
陳進用力揉了揉眼,又不死心地舉起手臂,摸摸頭髮,拍拍腦袋,鏡中那人也照樣揉眼,舉手,摸頭髮,怕腦袋。陳進突然頭痛欲裂,驟然之間大腦像是憑空擠進許多陌生辭彙:長安君、公子丹、趙惠文王、威太后、左師觸龍、廉頗、藺相如、戚氏、安考……無數個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盤旋,無數短情景演繹,雖無法連接起來,前因後果不甚清晰明了,卻如同親身經歷過一般,亦夢亦真,前世的記憶卻瞬間變得十分遙遠。
哪個才是是夢?哪個才是真?
剛剛那一下動靜頗大,便在陳進發獃的功夫,已有人入得帳來,人還未拐過帷幕,先是一聲九轉迴腸的呼喊:「公子,我兒——」緊接著搶進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一把將呆立的陳進攬進了她酥軟溫熱的胸膛。
陳進呆若木雞忽的心中卻閃過一道驚雷:辣塊媽媽,不會穿越了吧!
……
……
千里之外,黟山山腹中。
「怪哉,怪哉!」
孤老商手執油燈,豆大的汗珠不停落下。他來回踱著步子,不時加快速度,好似在尋找什麼,有時又突然俯下身來,撿起一支卦簽。他腳下的地面上畫著古怪的圖案,上面遍是雜亂的卦簽。
圖案很大,彷彿鋪滿了整個空間,只有待亭午夜分,日月光亮投入山谷,並且站於高處,才能發現這是個由許多個八卦圖案組合而成的巨型卦陣。
昔年文王演周易,把伏羲氏的八卦發展為六十四卦,後世的陳摶老祖創出三才大陣,也不過推演到五百一十二卦。但黟山山腹這處卦陣,卦象嵌套、層層纏生,其中玄妙,豈非可奪天地造化?
黟山位於大江之南,西出會稽五百餘里,終年雲霧繚繞,絕無人煙,相傳上古時候軒轅黃帝曾在山中煉丹修道,飛升成仙。黟山七十二峰,其中一座健骨辣桀,險峭雄奇,謂之「天都」,二十年前,孤老商雲遊到此,發現了這處未完成的卦陣,隨即把全部心血投入其中。一晃二十年,韶華白首,陣成之時他立於其中,不無感懷:這,就是天下!
然而,就在昨天,他的天下亂了。
當時他正卦陣卜測天下大勢,只覺天道向合,一番精推細算,英領九州之主已呼之將出,忽然心有所感,掐指一算不知為何多出了一個變數。這個變數的位置本不十分緊要,他起初也並未放在心上,待再推算之時,卻發現這個變數派生出了更多變數,新派生的變數又連連派生,竟是牽動得整個「天下」都凌亂了。
「有點意思。」孤老商停止了動作。
他直起了腰背,突然就顯得高大許多,形容衣物依舊是那麼邋遢,反而自有一番道骨仙風。他盯著北面的石壁,目光卻直直插入虛無。
「當真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