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蘇嬿婉從來未曾想過,柳姨娘沒有子嗣的原因,竟是因西昆碎紅的緣故。


  當她走出柳姨娘的門,這才敢痛痛快快地大口呼氣。


  當蘇嬿婉坐在柳姨娘的臥房外時,猛地辨認出那是什麽香料的香氣時,她的內心幾乎是無比震驚的。


  隻在那一瞬間,蘇嬿婉便連大氣都不敢喘。西昆碎紅,對婦人的害處是何等的毒辣。


  她實在難以想象,最疼愛她的大老爺,會贈與她含有西昆碎紅的青雲香。縱然大老爺不懂藥理,可柳姨娘在淩府這麽多年,難道沒有一個識香的人告訴她,她一直熏的香裏麵,摻含有對婦人生養胎兒最不利的西昆碎紅嗎?


  蘇嬿婉愈想,隻愈覺得自己心驚膽戰。她全然失去了剛才的驕橫模樣,有的隻是對自己所處之地的的懷疑與踹踹不安。


  繡荷是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她自是知道碎紅的厲害。這會子,早去後花園擇蒲草去了。碎紅藥性苦寒,若佐以蒲草,則藥性必然大減。這些,若不是蘇嬿婉同繡荷自小生長在以草藥製香聞名的西昆,她就算是同柳姨娘一樣,日夜熏著碎紅青雲香,也隻得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深受其害,而自己卻渾然不覺。


  蘇嬿婉尋思著,當年到底是誰挑唆大老爺在西昆給柳姨娘帶回來碎紅青雲香呢?她心裏自然藏有人選,不過卻實在不敢篤定。蘇嬿婉抬頭,隻見此時陽光正好,並不如午時那麽灼熱,隱隱帶有一絲清涼,不過,這涼意卻在蘇嬿婉的骨頭裏擴散了,化成一股股陰寒之氣,凝聚在她的內心深處。


  蘇嬿婉獨自一個人看著淩府來來往往的下人,隻覺自己似乎與他們如同隔山斷海,竟再難加以親近。在那一刻,蘇嬿婉覺得,這個世上,仿佛除了她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會一心一意地愛護著她。


  蘇嬿婉迎著風輕輕撫捋著頭發,心事重重。


  繡荷忙活完後,也快到老夫人用晚膳的時候了。果然,沒過多久,便有下人來報,言明今日的晚膳設在了二夫人處,請大少奶奶過去。


  繡荷應了一聲,又問了那下人幾句話。轉過身來,向蘇嬿婉問道:“莫不是因三少爺回來了,老夫人才要到二夫人那兒去用晚膳?”


  蘇嬿婉卻微微搖頭,嗅著衣袖裏沾染的蒲草香氣。說道:“老夫人這是向淩府上下表明態度,她對於這個小孫子,還是很疼愛的。縱使三少爺的母親是當年二老爺續娶到淩府的,那也是正兒八經的二夫人,為淩家開枝散葉的功臣。”


  又問繡荷道:“大夫人那兒怎麽說,可說要去了?”


  繡荷回道:“大夫人那邊已命人去回老太太了的話了,隻說身體不適,已歇息了。老太太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


  “隻是怎麽了?”蘇嬿婉輕皺眉頭,“有什麽話趕緊說,怎麽還吞吞吐吐的?”


  繡荷隻看了蘇嬿婉一眼,便已然垂下了頭:

  “隻是聽剛剛來傳話的下人說,因柔姑娘身體不適,大少爺便不去陪老夫人吃這頓飯了。小姐,你…還去嗎?”


  繡荷說罷,咬著下唇看向蘇嬿婉。不過出乎她所料的是,蘇嬿婉竟如同沒事人一樣,隻自顧自的嗅著蒲草清香,仿佛把剛剛繡荷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隻是一呼而過而已。


  “我權當是什麽要緊的事。他們不去,卻也正合我意。”蘇嬿婉看著繡荷,卻忽然微微一笑,道:“繡荷,你可知道,葉小柔為何要幫柳月婷向主事房多要了六兩的月例銀子?”


  繡荷輕輕皺眉道:“還能是為什麽,在這淩府,她們兩個都是侍妾,自然要抱作一團,互相取暖唄。”


  蘇嬿婉輕輕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卻不是最主要的因由。繡荷,你別忘了,葉小柔再有心計,她也不過是區區的一個北疆赤腳醫師之女。”蘇嬿婉說到此處,卻忽然沉下去了聲音。


  “柳月婷,是帶著大半塊的青雲香,主動與之諂媚交好的。”


  繡荷瞬間瞪大了眼睛,她彎下身子,忍不住問道:“小姐,她們倆的私密之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蘇嬿婉輕輕指了指著自己的衣袖,說道:“這些日子,幾次看見葉小柔,她袖子裏的香氣,都和柳月婷熏的碎紅青雲香的味道一模一樣。”


  “小姐,你,你是說,她葉小柔…可能會……”


  繡荷說著,忽然捂住了嘴巴。


  蘇嬿婉眯縫著眼,注視著窗外,輕輕說道:“自求多福吧。”


  殷氏今日可謂是歡喜異常,即便昨夜一夜未曾合眼,此時此刻,卻也是精神抖擻。她親自去到後廚房,生怕下人會有一點怠慢,做出來的菜式,不合老夫人的胃口。


  蘇嬿婉行至殷氏的住處門口,便有下人向裏通報,大少奶奶來了。蘇嬿婉同繡荷款款而行,進了外堂。便聽見有笑聲從內室傳來。


  她親自掀起門簾帷幔,便看見老夫人正笑的合不攏嘴,老夫人左手邊坐的,是二夫人殷氏


  再轉眼看向右麵,隻輕掃了一眼,便叫蘇嬿婉臉紅到脖子根。


  那人,分明就是昨夜自己在後花園裏撞見的輕浮浪子。


  此刻的蘇嬿婉腦海裏幾乎一片空白,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呆立在門口,一動不動。身後的繡荷輕輕推了推蘇嬿婉,卻也推之不動。


  老夫人看見站在門口的蘇嬿婉,笑著對淩良時說道:“良時啊,門口站著的,就是你的大嫂,閨名蘇嬿婉。你以後在家裏,想什麽吃的,少什麽穿的,隻管與她說。她若是不應你,便隻管告訴我來,看奶奶我怎麽收拾她。”


  老夫人正說著笑話,淩良時便順著老夫人的話語轉頭看向門口,隻看了一眼,便立刻瞪大了雙眼,收回了笑顏。


  怎麽是她/他?

  兩個人,俱呆若木雞,望向彼此的直勾勾的目光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老夫人向門口的蘇嬿婉招手:“嬿婉呐,怎麽還不進來?”


  殷氏笑著對淩良時說道:“良時,還不拜見你的大嫂。”


  進或不進,此刻竟成了蘇嬿婉最大的難題。


  叫與不叫,此刻竟也成了淩良時最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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