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淩家忽然就熱鬧了起來。不過這股熱鬧，卻不是大少爺又納了一位妾，喜氣洋洋的熱鬧，而是，大少爺回家的那天晚上，如何氣勢洶洶地要休了一向精明能幹的大少奶奶的熱鬧。
不過，這份熱鬧卻始終是包裹在一片風言風語之中，經由下人們的嘴巴向四下流傳的。有些話，是絕對不能被主子們聽見的。但是，有一個主子，守著她的麵，一些口無遮攔的小丫頭片子也是敢胡言亂語的。這位主子雖在名頭上仍舊是正兒八經的大少爺夫人，不過誰都心知肚明，大少爺真正喜歡的，是那個挺著肚子，生的楚楚可憐，把大少爺迷的五迷三道，七葷八素的小柔姑娘。
小柔姑娘與先前的大少夫人蘇嬿婉可大不一樣，她很能同下人們打成一片，從未有先前少夫人那通身大家閨秀的氣派。有時雖刻薄了點，卻也說的過去。她愛說笑，還會唱小曲逗大少爺開心。大少爺此一番回來，笑的次數比從前小的時候在家裏笑的次數都多。聽老太太屋裏的丫鬟說，就連老太太，都很喜歡這個名叫小柔的女子。
隻不過，大夫人似乎對這新兒媳總有些成見。她仍舊時刻保持著作為夫人的體態與威嚴，即便仍舊一如往常那麽和藹，卻從來都沒有對小柔姑娘展示過笑臉。
還有，先前的大少奶奶蘇嬿婉自那晚後也變了不少，變成了一個看上去雲淡風輕，仿佛事事與她無關的局外人。不過，她骨子裏的自信卻仍舊沒有徹底地消失。這幾日，她對於家事卻不再加以過問，隻是在老太太擺飯時準時伺候老太太用飯，又時常一個人到佛堂給二夫人抄佛經，仿佛這個家與她已經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了。這在從前，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她一向是持家的精英，大事小情，她都要拿到麵前過目一遍，才肯放過。
隻不過，細心的人會發現，蘇嬿婉隻有在大少爺帶著小柔姑娘到後花園漫步時，才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微微皺起的波瀾。
那一日，大少爺到朝廷複命。小柔姑娘一個人甚覺無趣，便到後花園帶著丫鬟放風箏。她笑起來無拘無束，全然沒有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一個丫鬟不小心將風箏線纏到了她的腿上，害得她差一點跌倒在地。這時，這位看上去永遠都那麽柔弱的女子卻狠狠地甩了那丫鬟不知多少個巴掌。
巧的是，蘇嬿婉剛好從佛堂裏抄罷了佛經，經由後花園往回走。便撞見小柔麵目猙獰地體罰丫鬟，她的每一巴掌，都把那丫鬟抽的從嘴巴裏吐出鮮血來。
蘇嬿婉卻認得那丫鬟。那原本是二夫人屋裏的使喚丫頭。想必是害怕別的下人照料少爺不周，特地把她給調換過來的。
蘇嬿婉正想嗬斥一聲，又想了想自己的境地，隻得打算裝作看之不見，正要離開，耳畔卻忽然聽得小柔尖利的聲音:“喲，我當是誰，這不是大少奶奶麽。姐姐，怎麽見了妹妹就要走呢？”
罷，自己不惹她，她反倒自己找上門來了。蘇嬿婉心裏如是想著，便換了一張笑臉，麵對著葉小柔。葉小柔輕輕抬起袖子，便忽然襲來一陣異香。蘇嬿婉皺了皺眉頭，這葉小柔剛來淩府幾天，竟也學著那些貴婦人一樣，熏起了香來。
那丫鬟一見是蘇嬿婉，就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含混不清地不住哭泣著喊道:“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快救救我吧……”
小柔眯縫著眼，她原本打算就此停手，放了這個毛手毛腳的丫鬟的，不過，她這幾句少夫人救我，卻著實使得她心中重新燃起無名的怒火。當即吩咐道:“來呀，這丫頭害得我差一點跌倒，再打她五十大板，以示懲罰。”
“等等。”蘇嬿婉行至小柔麵前。隻見她一身粉色的紗衣，雖仍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過，卻從那一雙眼睛裏射出來兩道無比惡毒的凶光。
蘇嬿婉心中冷笑，果然是一個表裏不一的騷浪賤貨。嘴上卻隻輕輕說道:“你既並沒有摔倒，又何必這麽重地責罰於她，她已經被你打傷，若再打五十大板，隻怕她不知要到何時才能休養得好。更何況……”蘇嬿婉看了一眼葉小柔，又故作姿態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更何況，這個丫鬟，原是二夫人房裏的使喚丫頭。隻怕是二夫人怕家裏的小丫頭子們照料不好你，才特地派她來你的房內。你如今把她打傷了，隻怕將來她再回到二夫人房裏，照料不好二夫人不是…妹妹啊，到時候，卻不單單是你懲戒下人這件事這麽好說的了。”
“嗬，真是可笑。”葉小柔用手卷著鬢發，微微冷笑。“我說姐姐，你少拿什麽二夫人來壓我。府裏誰不知道二夫人是二老爺當年的續弦?所生兩子，俱不在膝下承歡。隻不過，仗著老夫人的可憐。別說我打了她房裏的丫鬟，就算我一時失手，害得她丟了性命，良卿也不會說什麽的。反倒是你，你少拿什麽大家閨秀明理明事的模樣教訓我。如今你能夠在府上伺候老祖宗，替二夫人抄抄佛經，還不全靠著大夫人的威嚴庇佑著?我可聽說，大夫人這幾日身體可不大安好呢。別到時候，既跑了和尚，姐姐你，又丟了廟啊。”
葉小柔擺明了要與蘇嬿婉撕破臉皮，一番話說的是無比地尖酸刻薄。她現在巴不得蘇嬿婉立馬打她一巴掌，隻有這樣，她才能再在淩良卿麵前裝可憐，磨著淩良卿休了蘇嬿婉。
蘇嬿婉在心裏冷冷一笑，這賤貨果然心機甚重。不過自己卻偏偏不中她的激將計。隻有一樣，倒教她輕輕皺起了眉頭——大夫人身體抱恙，自己竟毫不知情。果然，這幾日稍稍放鬆，這府裏的大小事宜，都不會再如往常一般，經由自己過目耳聞了。
葉小柔冷笑一聲，忽然尖聲叫道:“給我打！”嚇得那丫鬟頓時慘叫了起來。
蘇嬿婉一時無法，隻得先攔住那幾個下人:“我看誰敢。”
葉小柔咬著下唇，“都杵著做什麽，還怕她一個弱女子不成?”
幾個下人麵麵相覷，卻都不敢動手。正僵持著，忽然聽到一聲“住手！”
葉小柔眼轉流珠，回頭一看，卻是淩良卿。
見是淩良卿，葉小柔卻再次恢複原先嬌柔的音容笑貌，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疾步行至在淩良卿身邊。淩良卿環住葉小柔的腰肢，一臉的愛憐:“什麽事惹得你這麽生氣，可別動了胎氣，到時候晚上肚子疼，可沒人給你揉。”
幾句甜言蜜語說得葉小柔咯咯笑了起來，淩良卿冷冷地看了蘇嬿婉一眼，便帶著葉小柔轉身離開。
蘇嬿婉隻覺自己仿佛丟了很大的臉，臉上火辣辣的痛。丫鬟跪在地上，嘴巴裏全是血沫，卻不住地叩頭，含糊不清地謝大少奶奶的恩。
蘇嬿婉正要說什麽，繡荷卻不知什麽時候站立在了自己的身旁。
“小姐，大夫人有事喚你過去。”
繡荷忽然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