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場的人無不麵麵相覷。他們實在無法想象,三年未歸的大少爺淩良卿剛剛走進家門,不是同等待他三年的夫人共度良宵,反而開口便要休了大少夫人。這一此生都難再見的情景,此時此刻,卻無比真實地發生在他們所有人的麵前。每個人都以旁觀者的姿態,冷眼觀望著這一場好戲到底要如何收場。
淩良卿忽然目光如炬,對著白氏抱拳供禮,朗聲說道:
“母親,實不相瞞,當年父親欲與蘇家聯姻,我便是百般不願的。若不是父命難為,良卿斷不會與她成親!現如今,蘇家家道中落,她蘇嬿婉便再難以配得上咱們淩家…我今日歸來,又重新為咱們淩家帶回來一個不論是品行,還是相貌,都一等一的大少夫人……”
一番話說完,蘇嬿婉隻覺字字誅心,她又氣又惱,卻隻能眼含熱淚,凝望著淩良卿。
白氏已然憤懣不已,她順著淩良卿指向門外的手指,往外麵送向二目——門外,果然有一體態嬌媚的女子立在門旁,一身淡藍紗衣,在晚風裏正瑟瑟發抖。女子眼神楚楚可憐,仿佛經曆了無數委屈,教人看了,便心生出無盡的憐意。
“門外的賤貨,便是你剛剛所說的一等一的少夫人?”白氏卻忽然冷冷笑道。
“母親,我不許你這麽說小柔!”淩良卿站立起來,疾步行至門外,愛憐地把自己的長衫脫與她。一舉一動中,無不流露出不盡的柔情與蜜意。
蘇嬿婉隻覺自己的心亦是碎的。這,便是她苦等三年的結果。三年來,她日夜獨守空房,孤枕獨眠。不辭辛勞地料理淩府上下的一切雜事。不但要時刻討老夫人歡喜,還有殷氏與柳氏兩位不知存何居心的夫人姨娘給自己設下不知多少的難題。若不是白氏時刻周全自己,隻怕自己實在難以等到淩良卿凱旋歸來。她不隻一次地夢見淩良卿歸家時的情景,他眉眼帶笑,輕輕握起自己的手,對自己說著甜言蜜語。而如今,這一切,都已然要被這個名叫小柔的女子,生生打破。
“小柔拜見夫人……”那名叫小柔的女子被淩良卿抱扶至屋內,竟毫不在意諸人看向她的各色目光,自顧自的輕輕向白氏行了一禮。
這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風,但此時此刻,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猶如軟劍,時刻撕磨著蘇嬿婉脆弱不堪的內心。
“小姐……”繡荷焦急地看著蘇嬿婉,此刻卻也隻能輕扶著她。
屋裏的人忽然陷入一片寂靜。很多人都在思考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當他們想清楚時,才意識到在淩府整整三年的大少奶奶可能會被眼前的這個嬌弱至極的女子所取代,她不卑不亢,就隻靠在淩良卿的身邊嬌弱地喘息幾聲,便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坐了三年大少奶奶的位置上的蘇嬿婉給輕輕推了下來。
“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白氏一轉身,不再看小柔一眼,隻對著淩良卿淡淡說道。
“縱使蘇家家道中落,嬿婉卻也是有名有份的。更是我們淩家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到淩府的。你懷裏的這個狐媚賤貨,不知用了什麽迷魂法子,把你給生生迷惑成這副模樣。來人啊,快把這妖女給我趕出去,萬不能再踏入我們淩府半步……”
還未等白氏說完,淩良卿卻已經眼含淚水,顫著聲音說道:“母親,你且先聽孩兒把話說完……”說罷,便同小柔一齊跪倒在地。
“三年前,孩兒初入北疆邊域,奉皇命驅逐蠻族。北域地處天北,氣候寒冷異常。不過半月,孩兒就身染重疾,隨行軍醫,竟無一有半分良策。無奈之下,隻得遍訪當地名醫。小柔的父親不顧天寒地凍,親自到天山上為孩兒采下雪蓮,下山時,竟生生摔斷了雙腿,這才教孩兒得以生還。病榻之中,我便向他承諾,假若我勝了,凱旋而歸,便娶小柔為妻。母親,父親自小便教導孩兒,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這救命之恩!母親,你難道要將搭救孩兒性命的恩人趕出家門嗎?”
見白氏不為所動,淩良卿卻幾乎流下淚來:“母親,小柔的父親去世後,小柔便陪伴孩兒整整三年,把孩兒照料的無微不至。我們雖無夫妻之名,卻已然有了夫妻之實。現如今,小柔她腹中,已經有了孩兒的骨肉……”
“你說什麽?”聽至此處,一直未開口的老夫人卻忽然瞪大了眼睛,連忙從座位上站起,殷氏,柳氏趕緊將其扶住。老夫人一指跪倒在地的小柔,趕忙說道:“快,快,站起說話。”
淩良卿喜道:“多謝祖母!”便攙起小柔。小柔亦含著淚說道:“多謝老夫人慈愛。”
蘇嬿婉卻幾乎支撐不住,她再也沒有能夠戰勝這女子的力量了。縱使白氏礙於情麵,偏向於她,但這名叫小柔的女子,隻靠著那腹中的骨肉,就足以使在場所有人把這場遊戲的勝者偏向於她。蘇嬿婉自是知曉自己此刻身處何等劣勢,擺在自己麵前的,無非有兩條路,要麽退出這場惡戰,回到破敗衰落的家,受人嘲諷。要麽,一死了之,以死明誌。
不過,這兩條路,卻都成全了別人,委屈了自己。她在心裏暗暗地告訴自己,不要怕,不用怕,蘇嬿婉,你要記住,此時此刻,你不單單是為了你自己才在淩家苟延殘喘,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弟弟,都還在西昆受辛曆苦。他們,都指望著你的救濟。所以,蘇嬿婉,你絕對不能輸……就算是輸了,也要輸得光彩,輸得漂亮,斷不能辱沒了蘇家的門庭。
“妹妹既有喜了,怎麽還能站在那裏,理應坐下休息才是。繡荷,怎麽還杵在那裏,快,取張座椅來。”蘇嬿婉忽然微微一笑,吩咐繡荷道。她絲毫不顧一旁的淩良卿,輕輕拉起來小柔的手來,自顧自的笑著說道:“妹妹啊,良卿三年行軍在外,承蒙你的關懷照顧。如今良卿凱旋而歸,你又懷有良卿的骨肉,這便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你看你,怎麽還哭哭泣泣的,這要是被外人看了去,還以為淩家欺負了妹妹呢。”蘇嬿婉一番話,卻說的眉飛色舞,語笑嫣然,仿佛她正以一個大夫人的身份去嗬斥一個無知小妾,話語說的滴水不漏,看起來既保住了自己的麵子,又巧妙地給了白氏一個台階下。
不過沒人知道,看似開明大度的大少奶奶,此刻吐出每一個字,內心裏都在滴淌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