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陌生女人(一)
今天又是一堆作文本。海禾最討厭改習作了,往往才改完十本,就已經是看得眼花頭暈,更麻煩是每篇都要寫評語,有時候知道哪裏不對,可就是詞窮。
她真佩服教兩個班語文的老師,比如說她辦公室的鄭惠琴老師,年紀這麽大了,她是怎麽渡過兩個班習作批改這個苦關的呢?
一本,又一本,翻開眼前的這本,使海禾的眼睛頓時瞪大了,隻見上麵這樣寫著:
“我們班的班主任楊老師十分嚴厲,很講究證據,她時不時的會在上其它課的時候,“躲”在門後麵,看我們的表現。這天,我坐在最後一排,不經意地轉了下頭,發現後門的玻璃外有一個眼睛懸在半空中。我轉身對同桌說著這一重大發現,同桌向後湊過去一看,緊張地對我說:“這不是我們“敬愛”的班主任在外麵看著呢!”我趕緊坐好,但還是忍不住往後門瞟了一眼,這哪是老師,這根本就是滅絕師太啊!”
海禾真的沒想到,自己在學生眼裏,居然是這麽一個“滅絕師太”的形象。
有空的時間,海禾的確會在數學課時,會站在教室門旁關注學生的學習情況。這是因為李聰聰老師上數學課經常抓不住紀律,很吵,自己才會迫不得已,用這種方式間接去管理這堂課的紀律。
可這一切,居然給自己冠上“滅絕師太”的大帽子。
她很不高興,但更不高興的是,這學生竟然敢寫在作文本上,明知道這作文本是給自己改的啊,這簡直是故意的,甚至是挑釁!
海禾看了看名字,居然是一個平時並不起眼的孩子,這個孩子成績中等,性格較內向,不大愛表現,這讓海禾有點意外,這的確不像這個學生的風格啊。
她很想找這個學生,讓他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可轉念一想,這又是何必呢?也許自己平時的教育方法真的有點問題吧,並不講究藝術,直來直去的,也許自己該反思一下了。
海禾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今後對待學生還要再柔和點。
正想著,班級文娛委員陳佳敲門進來了,她來到海禾身旁,吞吞吐吐地說:“楊老師,我想跟您說個事兒。”
海禾感到奇怪,陳佳向來大方,極少見這麽扭捏的樣子,便停下手中的筆,轉頭問她:“什麽事?隻管說啊。”
陳佳用手抓了抓腦袋,再將劉海捋到一邊,鼓足勇氣說:“老師,我想參加藝術節獨奏比賽。”
“什麽?”海禾吃了一驚,轉而有點生氣了,“獨奏比賽都已進入到決賽階段了,你都沒有參加初賽,怎麽能讓你進入決賽呢?這你想想也不可能啊。”
海禾真想不通,平時很懂事的陳佳,怎麽連這點起碼的規則也不懂,本來還想講幾句,突然想起剛才的那篇作文,以及自己剛下的決心,急忙把語氣緩和下來。
陳佳一聽,有點窘迫了,不敢看海禾,忙把頭低下來,看著海禾的鞋跟,紅著臉說:“楊老師,我也知道這不可能,可是我媽讓我問問您,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讓我參加比賽。所以我才來問的。”
“陳佳,你是學校獨奏最棒的同學,去年還得了區一等獎。如果你一開始就參加比賽,現在穩穩地可以進入到決賽。當初大家都勸你參賽,你是堅決不參加的,現在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海禾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楊老師,之前我媽也同意我不參加比賽了的。可是她突然之間又想讓我參加比賽。我跟我媽說過了,初賽已經結束了,可我媽還是想讓我問問,所以……”
估計陳佳此時恨不得離開這個辦公室。
“那好吧,你告訴你媽媽,這是不可能的。你連初賽都沒參加,是沒有決賽資格的。如果讓你參加了,那些初賽被淘汰的同學會怎麽看呢?”海禾嘴裏說著,心裏想這陳佳的媽媽也太能折騰了,簡直在開玩笑呢。
陳佳一離開辦公室,坐在海禾一旁的葉濤就忍不住了:“楊老師,你們班家長也真任性啊,真是活寶啊,這也問得出口。”
“這算什麽,我跟你們講,我去年帶的一個班級裏,有一個學生突然沒來上課,我問她媽媽,你們猜她媽媽怎麽說?”鄭惠琴老師開口了,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把目光投到鄭老師那裏。
李聰聰早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一定是孩子不想上學,她媽就同意了。對不對?”
鄭老師搖搖頭,本來還想賣關子,可是李聰聰直嚷著要聽答案,她繼續說道:“打電話問家長,她媽媽說家裏的車壞了,沒法送,就先讓孩子在家休息。”
李聰聰一聽,誇張得張大嘴巴:“沒車送,就不能打的,或者坐公交嗎?難不成她家住的地方除了私家車就沒有其他交通工具?”
鄭惠琴被李聰聰誇張的表情逗樂了:“關鍵點是在於,那個孩子的家就住在離學校不足十分鍾的車程。家門口就是一個公交車站。你們說,是不是很無語啊,那孩子一天都沒來上學。”
這個話題顯然勾起了大家的興趣,剛進辦公室不久的張巧,雖然沒聽到之前講什麽,但後半部分算是聽明白了,笑著說:“這算什麽,奇葩多的是呢,我來說一個。”
聽張巧這麽一說,大家都高興了,尤其是李聰聰。
因為張巧這個“巧嘴百曉”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她知道的事情特別多,也特別有趣,加上張巧說話裏總是繪聲繪色,外帶肢體表演,因此李聰聰最愛聽她講各種八卦新聞了。
張巧見大家都把目光投到她這裏來,環顧了一遍,便頓了頓,故意清清嗓子,惹得李聰聰急得叫:“快說啊。”連葉濤也忍不住了附和了起來。
張巧這才緩緩開口:“我班裏有一個學生二年級的時候轉學走了。說起這個學生啊,數學還好,不過每次作業要拉到數學老師身邊做才能做得完。至於語文,嗬嗬,一年級,聽寫20個詞,隻能對一二個。如果聽寫多一點,可能會對六七個,上課也不專心聽,老在抽屜裏麵玩玩筆。這情況我就得跟家長溝通吧,我就打他媽媽談話,結果他媽媽說——”
“說什麽?”李聰聰迫不及待地問,話剛出口才覺自己著急了,又硬生生地咽下。
“他媽媽說,他孩子成績不好,是因為中國的教材不好,孩子那麽小,也不把字形象直觀地用圖畫顯示。然後大談美國教育、日本教育怎麽怎麽先進。對了,他媽媽還特地說明,他們家買的書都是很高級的,都配上點讀筆,一支筆要一千多呢,點哪個字,那字就會發聲音出來的,他從家裏那麽精彩的世界到學校枯燥地學習,肯定是對語文沒興趣了。還有孩子在家玩遊戲注意力很集中的,學校聽課不認識,可能就是上課太無趣了。你老師應該找找原因,為什麽他的孩子不愛聽。”
“什麽,不正視孩子的情況,反倒全怪在老師課上得不好,這也太過分了吧。”連海禾都聽不下去了,一向不大愛說話的她忍不住插嘴了。
張巧看了海禾一眼,繼續道:“這還不算呢,我說我每天會給學生講故事,他聽得不認真。結果他媽媽說,你講的故事他不喜歡聽的,他不要聽動物故事的,他要聽外太空那些高深的東西的。”
“還有一次”張巧故意賣關子,見大家的目光都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心滿意足地接下去說,“我們班的美術老師跟這個孩子媽媽聊天,說她孩子上美術課無法做精細動作去畫一些東西時,他媽媽居然這樣回答美術老師——”
接下去,張巧就模仿那個家長的語氣、動作說:“老師,我孩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他不太喜歡這些精細的東西的,但他對大局的把控是非常好的,一個全英文的戰鬥遊戲,他就知道哪裏要部署多少兵力,玩幾次就能通關的。”
張巧捏著聲音說話,還翹起蘭花指一揮,逗得大家全都笑起來。
葉濤邊笑邊說:“真奇葩啊,照家長描述,這孩子還是在家玩遊戲比較合適,我看就不用上學了吧!”
李聰聰歪著頭,若有所思:“我才當一年老師,就被你們的故事聽怕了,我是不是該換個職業呢?”
鄭惠琴笑著摸摸李聰聰的頭,說:“傻啊,我快教一輩子書了,畢竟奇葩家長還是個別的。這本書裏有一段話,我覺得寫得特別好把它記了下來,我讀給大家聽聽啊,看看你們是不是合格的家長。”
聽著鄭老師的朗讀,海禾第一時間就想起朵朵來,自己對於朵朵的教育得當嗎?
也許自己是一位合格的老師,但是不是合格的家長呢?海禾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