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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醉眼挑燈

  對上任群打量的目光,杜英自信的說道:

  “潁川之後,當為名門子弟。孤身遠遁卻能保全自身,亦當非隻有虛名。亂世紛雜,縱有入仕為官之心卻能不動如山、靜觀其變,亦能稱之為堅韌。所以······兄台如何能說是等閑?”


  任群自失的一笑:“若是真為名門,又如何會淪落此處,自然亦當憑自身所學和家世顯赫而出將入相。至於堅韌······不過是這亂世之中為求安寧,沒得選罷了。”


  杜英和王猛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神。


  杜英的話裏話外當然帶著試探的意思。


  不過聽任群這麽說,也的確。


  “倒是餘觀兩位小兄弟,當非等閑,不像是驛站之中跑腿的差役。”任群起身,回首看向他們兩個。


  杜英和王猛倒是很鎮定。


  早就料到你會這麽說。


  正當杜英打算按照早就已經打好的腹稿解釋的時候,任群卻並沒有給他機會,搶先說道:“關中雖大,豪門林立,但是戰亂多年,多數豪門都已經灰飛煙滅,而今能聽聞聲名的也不過寥寥,算來京兆附近,更是隻剩韋杜數家,小兄弟既然是杜氏出身,那必然就是杜陵杜氏的子弟了?京兆杜氏已然西去涼州,小兄弟可是旁係?”


  杜英張了張嘴,卻也無法反駁。


  杜陵杜氏是杜氏最強大的一支,這些年開枝散葉,在關中的確有不少族人,但是戰亂之中多數都已經星散,和本家之中也沒有什麽聯係了,隻是有著共同的姓氏罷了。


  比如在秦國建立之前,就曾經有一個杜洪,算起來還是杜英伯父輩的,在關中起兵,打出了晉室的旗號,隻可惜他過分想要強調自己聽命晉室的身份,粉飾水平卻有限,漢人不信他,胡人更是愈發堅定與其為敵,最終兵敗。


  而身在涼州的杜氏本族,對這位杜洪也秉持著模棱兩可的態度,並沒有承認杜洪就是杜家嫡係子弟,代表杜家在關中行事。


  因此任群懷疑杜英是杜氏餘脈,並沒有什麽問題。


  這些杜氏子弟散布關中,遇到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王猛不由得在心裏吐槽一聲,還杜氏旁支?這家夥是根正苗紅的杜氏嫡脈。


  看任群一副已經得到準確答案的神情,杜英也隻能順勢頷首,應了下來。


  反正秦國又沒有說要把姓杜的趕盡殺絕,自己作為一個和杜洪也扯不上什麽關係的杜氏旁支族人,自然不會引起什麽警惕。不然的話杜英是萬萬不敢用自己真實的名字行走的。


  “餘家是杜氏餘脈,沒有幾個兄弟,餘又不成器,因此家父托人給華陰驛丞帶信,想要讓餘和王兄這位同鄉一道,能夠為驛丞所用,至少也算在這亂世之中混口飯吃。”杜英總算是把這話圓了回來。


  任群似乎正在感慨世事無常,自己也遇到了和自己經曆差不多的可憐人,因此也沒有注意到杜英說的這些話裏其實還是有很多可以推敲的地方。


  杜英則看向任群,端起酒杯:“洪聚兄,且坐!”


  任群頷首,也端起酒杯。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杜英慨然說道,“得遇洪聚兄,就不枉潼關一行!”


  任群則和王猛詫異的看向杜英,咀嚼著剛才的那一句詩。


  “怎麽了?”


  “相逢何必曾相識,好,好,小兄弟年紀輕輕,當真好一番豪情!”任群回過神來,也大笑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我就不客氣了,先飲為敬!”


  被任群這麽一說,杜英倒是有些尷尬,抄詩,那是每一個穿越客的必備技能,這些從小到大背的滾瓜爛熟的詩詞名篇,如果不念出來幾句來烘托自己的文化底蘊,如何才能夠奪人眼球?


  不過想想這個時代的詩詞,尚且還停留在五言詩,因此杜英這兩句七言詩的確有些不倫不類。話說回來,杜英也沒有承認這就是詩,就當是兩句豪情壯語罷了。


  在山中,喝酒是不用想的,吃飽肚子就不錯了,上哪裏摸酒去?因此杜英的酒量幾乎為零,而王猛早年在紅塵之中摸爬滾打,雖然不至於說不能喝,但是那個時候光忙著逃命了,哪有什麽機會真的鍛煉酒量,因此兩杯下肚也已經暈暈乎乎了。


  任群的酒量明顯要比他們兩個好一些,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很快三個人就醉醺醺的靠著牆壁。


  “兩位兄弟,天下大亂,風雲變幻,區區人命不過草芥。任某從東到西這一路走來,見慣了荒塚枯骨,見慣了骨肉別離,也見慣了兵荒馬亂,但是,但是!”任群的聲音不由得高了兩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但是什麽,倒是說出來,胸中塊壘,自當借著這酒,一吐為快!”杜英慨然說道,“我等僻居鄉野,論見識經驗恐怕比不得洪聚兄,但是洪聚兄所描繪之畫麵,曆曆在目,因此你我此時感同身受,有何心思,但說無妨!”


  “但是我們這大好男兒,七尺之軀,不能迎風而上成從龍之功也就罷了,甚至還不能盡所學之才安穩一方,窩囊啊!”任群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個來自於中原的漢子,應該是想到了自己一路上見到的那些悲慘景象,心中更是難受。


  可想而知,那些悲慘的景象之中並不隻有無數的普通百姓,肯定還有他,他和他的家人們分散,又何嚐不是在這種情景之下?隻是任群終究不想說出來那等傷心事罷了。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剛才任群喊了這麽一嗓子,他的醉意倒是清醒了三分,淡淡說道:“天之將傾,吾等挽之便是。自典午中朝,八王為禍之後,五胡入寇,國無寧日。歸根結底,蓋因朝廷無能,百萬雄師,一夕傾覆,名臣將相,慌亂逃竄亦勝過那敗家之犬。因此於此處怨天尤人皆無用,唯有於亂世之中號召有誌之士,也學那祖將軍,擊楫中流,不勝不歸!”


  一直沒有說話的王猛,看著自家師弟昂首站在那裏的身影。


  燈火昏黃,杜英的身影拖出去很長,顯得尤其的高大。


  這一刻,王猛不隻是感受到了雄心,也感受到了野心。


  在這年輕的身軀裏,蘊藏著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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