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識魔心浮幻海 第八十章 悠悠天地,老子了無牽掛
任平生趁著夜色,跟那把如今再次變得手感沉重的鐵劍糾纏半天,磕磕碰碰的出劍,依然碰碰磕磕,毫無道理可言。
傳授自己劍道的人,已經不在世上;就算在世,那又如何?父親的悲天劍道,從來不曾練到二重圓滿,更別說進入禦氣瓶頸。據父親所說,他的父親去世之前,大概也是一般修為。
所以這種尷尬的困局,隻能全憑一己之力突破;或者說,隨緣。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金刀記,躡手躡腳開門,再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中。被任平生拖著日夜打鐵,累了一整天的劉阿金師傅,睡得很熟,從來不會發覺少年學徒的經常夜不歸宿。
而且,任平生每次如此折騰一夜之後,第二天,依然起得比他劉阿金早。金刀記的門,在這條街上,總是開得最早。
所以今天一大早,任平生一如既往地起身洗漱,正要開門。
“別開。”劉阿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幾分哈欠,“先看看情勢再說,昨晚有消息靈通的客商給了個信,今天裏正府的人,會到處抓勞役。”
任平生倚著大門,悄悄開了道門縫往外看。果然有十幾個佩刀武夫,騎著高頭大馬,正在沿街逐個店鋪敲門。
看那隊武夫的裝束,正是龍門鎮裏正府的衙役武丁。
“領頭那人,姓傅,咱們都得尊稱一聲傅大班頭。”劉阿金湊過頭來,也順著門縫往外瞧,見那幾個衙役正在遠處一家門麵,往外拉人,“先把門關上。這事,咱們得好好想想辦法。”
原來,新城牆那邊,工期緊迫,民伕缺口,越來越大,從今年開始,全城民籍以下百姓,各人的勞役都得從一月改為兩月。
那傅大班頭領著手下這些衙役武丁,天沒亮就爬出暖炕頭暖被窩,出來征集民伕,則是另有玄機;一般公幹,又豈會如此拚命?一大早出來逐家店鋪敲門,那些山裏來的黑戶小工,就無處藏身了。
明地裏是正兒八經地征集勞役;暗地裏,但凡遇上這些黑戶小工,必須全部集中起來。這些人,正正規規的兩月勞役之後,放不放回,盡看需要而定。若是那邊人頭依然崔得緊張,那就隨便給個流串犯的罪名,再批個一年半載的勞役教養。
若是遇上沒有正經人家前來說理撈人的,那更好辦,隨便找個人家,開個價錢,給這些黑戶小工入個奴籍,也算是給人弄了個正經身份。
所以這幫人一旦光顧金刀記,任平生在這裏,可就危險得很。
劉師傅神情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店裏來回度步,苦思對策,渾沒注意到任平生已經獨自回了房間。
正當外麵蹄聲漸近,劉阿金一籌莫展之時,卻見少年學徒一身青衫,從房裏出來了。
任平生背著原先投店而來是那一卷草席,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一言不發,徑直走到門口。
劉阿金兀自愣在原地,驚詫莫名之時,卻見店門已經大開;青衫少年身前,門外那十幾匹高頭大馬,堪堪堵住了門口。
“據說,你們在募集勞役?”近半年來,不曾對店鋪客商打半個招呼的任平生,竟是主動對那一眾衙役開了口。
領頭那人,滾鞍下馬,一手自然執著腰間的刀柄,神色威嚴,“是的,叫你們家老板出來。”
“不用了,”任平生道,“我十五歲,培秀那邊來的,家人死絕,幸得劉老板收留。所以,他和我今年的勞役,我一個人都頂了。”
那神色威嚴的衙役,眼神發亮,眼珠子轉了幾轉,滿臉笑容道“小夥子,有誌不在年高。都是為太一天帝效力,走吧。”
說罷跟身後的同僚招呼了一聲,“安排這位小哥入列,可不要綁了。”
馬隊之後,已經跟了二三十個被縛著雙手,用長繩連成一串的壯丁。
看著任平生神態淡定地走入壯丁行列,那領頭衙役翹著大拇指笑道“當今天下,人心不古啊。如此有心的人,可真不多了。”
馬隊壯丁,在巷子中緩緩而行,那些衙役武夫,甚至都沒正眼往那依門而立,一臉哀傷的老者瞧上一眼。
任平生心知肚明,以劉阿金的能耐,麵對這些如狼似虎的公差,又能想出個屁的辦法來?既然終須要讓老頭難受,還不如幹脆一點。
更何況,數月來渾渾噩噩,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天地悠悠,老子已了無牽掛,幹嘛還要做個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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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川新城牆北門附近的工地,隨著不斷有新增的民伕隊伍加入,工期進度,加快了不少。隨著民伕數量的劇增,工地上的各處夥房,也漸漸的不堪重負。
隻是這段時間,新城牆東南西北四麵的工地,都不太平……
任平生所在的這個民伕營,三百多號人,那夥房的廚子,卻原本隻有兩個。夥食供應,實在是捉襟見肘了,後來不知從哪裏抓來個身材豐腴,卻是一臉黑炭的年輕女子,放在夥房裏幫忙。
那女子,比任平生遲來半月;在夥房裏著實是把好手,平時劈柴扛米,不輸那兩個身形壯碩的男廚子。她極少說話,對誰都沒個好臉色。
再說了,那黑炭臉色,即便是言笑晏晏,又能好得到那去?
別人該如何如何,任平生從來沒什麽興趣。去年那一場潑水節盛典,在天壇廣場上看過那一張張狂熱而興奮的麵孔,如今普天下的人,在他眼裏都一般的麵目可憎。
當然,例外還是有的,比如到那都不缺少朋友的餘子哥,又比如那殺人如草芥的銀池會黃白丁。
隻是這些看著順眼的人,想必都已經遠在千裏之外。
想著遠行的江湖豪客,看著眼前的熙攘眾生,任平生便被後麵的人群,擠到了分飯的長桌前。他跟所有那些麵目可憎的芸芸眾生一起,都捧著個大瓷碗。
哪個黑炭女子,眼簾低垂,神色冰冷;手中的勺子飛快,在那大鍋裏一攪,把一勺黏糊糊的東西,逐個填滿這些饑漢手中的大碗;看得見的童叟無欺。
輪到任平生時,那黑炭臉上始終低垂的眼簾,終於抬了一下,便翻出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與那冰冷黝黑的臉色,極不相稱。
勺子一番,任平生發現自己碗中的物事,葷素的搭配,似乎要比別人略好一些;習慣了。他也不會因此而給那女子擠出半分笑臉。
“可憐,年紀輕輕,樣子還行,卻是個啞巴。”那女子冷不丁拋來一句。換一般少年意氣,鐵定要受不了。
任平生默默走開,給對方回報一個蕭索的背影。
在夥房幹活,一點也不比城上城下,那些搬磚運石的苦力輕鬆。先來的人,功多手熟,責任就大;後來的人,資曆淺,口麵生,那就要加倍的勤快。
所以一般分完食物,那兩個男子夥夫,就光著上身,摸著撐滿油水的肚皮,一路說著些葷腥笑話走了。夥房裏的杯盤狼藉,當然都該是新人的擔當。
那黑炭女子,也從不會有半句怨言,洗洗刷刷,慢慢收拾,絕不偷工減料。隻是每當此時,就總有件令人煩心的事情。
這一營的監工頭子,是個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據說這人,是桐川城中某個片區裏正大人的親戚。且不管他何等身份,有官籍背景的人,都不是這群苦哈哈的民伕可以惹得起的。
這油膩中年,平日裏在工地上,會撐一把陽傘,躺一張搖椅,支使手下的那一群監工,如狼似虎。工地裏,有偷懶或不聽話的民伕,往往要打個皮開肉綻;便是偶爾打死個把,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會讓其他人更加賣力聽話。
隻不過每當暮色沉沉,這位監工頭子就會變得相當勤快,每天準時定點,到夥房裏幫忙。工地上,年輕力壯的女子,當然也不在少數。隻是不知為何,油膩中年唯獨對夥房中那個黑炭女子,青眼有加。
平日裏人多時,他也沒顯得對這女子有任何異樣。但每當日暮沉靜之時,女子在夥房中忙得不可開交,他才會過來,毛手毛腳地在一旁搭把手。
油膩中年搭的,當然不隻是女子的手。
正在忙碌的女子胸前,那脹鼓鼓的衣服一晃一晃的,他總能看得兩眼發直。不安分的雙手,便忍不住要遊動起來。
隻是這黑炭女子性子極烈,總不讓他得逞。逼得急了,那女子甚至會抄把菜刀在手,一副死魚破網的架勢。
那油膩中年,倒不是沒有幾分手段。隻是萬一鬧出笑話,被人看到,終究不好,所以隱忍至今,便一直都隻是能過過眼癮,口幹舌燥,滿心不甘。
“阿蓮啊,我看你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年紀輕輕的,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我幫你在桐川城中入個民籍?在桐川城有個民籍,可吃香的很。再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家,這輩子,衣食無憂那是肯定的,像你這麽勤快的女子,想要過得體體麵麵,那也不是什麽難事。”油膩中年噎著口水,眯著一雙笑眼,喋喋不休。
“你隻要有這想法,跟哥講一聲,事情都容易的很。至於要花錢的事,哥這有的是……”
這些老調重彈,黑炭女子早聽得耳朵起了老繭,神色愈加冷漠。油膩中年熱臉帖冷屁股,隻得悻悻地出門而去。
工棚與夥房之間,一板之隔,就算看不見,也是隔牆有耳,實在是沒辦法做其他事情。
那黑炭女子忙完的時候,夜色已濃,皓月當空,整個工地,但見一排排的板房工棚,燈火闌珊,寂然無聲。
這種工地,女工畢竟還是少數,所以女工棚舍,也偏遠一些。
女子出了夥房,要穿過新城牆的城門洞,走上一小段路,才是女工的住地。
城門洞裏,星月無光,黑沉沉的。女子走到門外,點亮手中早有準備的一根鬆明,便往裏走去。角落處,突然閃出一個肥碩的身影,隻一揮手,就打落了女子手中的鬆明。
門洞中,瞬間一片漆黑。女子隻感覺一陣極粗重的呼吸,直噴到自己的後腦勺。本欲拔步逃跑,腰身卻已經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死死抱住。
女子背後貼著的那一具壯碩身軀,十分熾熱,特別是腰臀之間,被一個硬物頂著,十分難受。
那人眼見女子已無法掙脫,終於騰出一直手來,便要撕扯她的衣裳。焉知女子此時,卻並未慌張,也不知用的什麽技巧,隻一旋身,就脫出了壯碩漢子的懷抱,飛奔而去。
第二日,有早起的監工,赫然發現那個油膩中年的肥胖身軀,躺在門洞裏;腦殼上,嵌這個雞蛋大小的卵石,早已死去多時。
消息傳開,整個工地,瞬間都炸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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