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五十二章 不祥之兆
雪山上的這隊兵士,如今人人負重;因為剩下的馬屁,馱的都是兵士們的盔甲兵器。
鋼盔鐵甲穿戴在身上,隻有更重更冷。所以境界較低,禦寒能力較弱的兵士,早已經脫下盔甲,裹上厚厚的棉衣皮褲。
到最後一匹戰馬,終於也凍死在冰雪之中的是時候,頭頂上終於出現了一條清晰的冰雪山脊,高掛天穹。將士們歡呼雀躍。
望山跑死馬,這個道理誰都懂,但畢竟是看到了希望。隻要翻過那道山脊,就是那片宛若世外桃源的不歸山盤地了。
這一帶的山坡較為平緩,隊伍覓了塊避風之處,就地紮營休息。
常一問召集所以百夫長以上的將領,加上陣符師和祝田蛟到主將營中議事。
首先估計了一下路程,應在七八天左右就能登頂。而翻過頂峰之後,下山去往盤地的路途,則要容易得多;以護教騎兵將士的強勁體魄,應該兩天內即可到達山腳下的思安河源頭。
至於到了平原之後,如何用兵,如何出戰,如何確保滴水不漏,雞犬不留,則需要好一番計較了。此次召集全部主將,目的也是希望人人獻計獻策。
往日紮好營帳之後,將士們都會趕緊躲在營帳中,默默啃食幹糧,相擁取暖。但今日的駐地中,全軍將士,都一改往日的疲頹姿態;紛紛走出營帳,互相紮堆喝酒聊天。
盡管能帶到此處的酒,已經很少。每人一小口一小口呡著,依然其樂無窮。
人人都十分放鬆的時候,營地中竟樂極生悲。一道白影突然從皚皚雪地中閃出,四腳奔突,快如閃電,瞬息間便穿過四處紮堆的人群。
隻聽聞一一連串的哀嚎慘叫,從眾人耳邊掠過,人們還沒反應過來,那道白影口中,已經叼著一個受傷的黑衣戰士,飛奔而去,沒入坡下的暮靄雪地之中。
甚至都沒有人能看清,那家夥到底是怎樣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傷了一名至少二境的修士或武夫,而且還如同老鷹捉小雞似的,叼著那傷兵瞬息逃離。
兵士們隻隱約看得出那白影的身形個頭,都像隻白熊。
那受傷兵士的慘叫聲,也隨著哪隻白熊的消失而漸漸止歇。隻見無數黑衣布片,隨著凜冽的蛟息從坡下的暮靄中吹上高空,飄飄揚揚,越過了無仞峰頂那一線山脊。
想必那個兵士的屍體,也像他的衣裳棉襖一樣,已經被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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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西嶺群山,在沉沉霧靄之中,青山如黛,顯得尤其連綿壯闊。西嶺白猿蹲坐在自家洞口,雙眸深沉,望著遠處的雪山。
他應該是有點想念那對獵人父子了。
那個少年,三年前無意中竟橫奪自己拚著老命獵到的雅疆妖丹。接著就被自己從南頭嶺一路追到了天堂頂。 然後,那少年縱身跳崖,滿以為得計脫身而去,想不到終於還是在崖下落入了自己的指掌之中。
卻不巧得很,那少年竟是救命恩公之子。
那顆千年一遇的妖丹,就這樣成了便宜的見麵禮。
心口真疼,現在還疼。
可疼的,還遠不止心口。給那小子喂劍,劍劍到肉啊。每次見麵,自己基本上就是熬著等說再見。
可這一年多來,真的不怎麽見了,卻又難免老想起他來。
這小子,也快十五歲了;鐵匠鋪的賣身契,也到期了吧。閑下來了,他會不會來這舊時洞中,住上一段時日?
麝丹果樹的位置,任平生早已經帶大白去過。所以這兩年的麝丹果,都是大白獨享。
那邊斷崖,原本大白是無法攀登的。任平生去年來過一次,覺得自己先前住的那山崖洞府,比大白現在的居處,更加藏風聚水,靈氣豐沛。對於大白這樣的精怪妖修而言,裨益不小。
那一次,任平生寥寥數劍,整麵山崖,頓時落石隆隆,煙塵滾滾;那震天的動靜,驚得大白連忙從前山趕過去查看。
結果大白到了崖邊,就發現少年跟前的斷崖上,竟然生生劈出了一條嶄新的棧道,從東麵緩坡,直通那崖壁岩洞處。大白從此有了一處修煉行宮。
今年的麝丹果長得尤其不錯,數量多不說,還個大色鮮,口感極好。每次摘下一批,大白都要在那崖壁“行宮”的小水潭中保鮮儲存,每天掰著手指頭吃上幾個。
可每次都等到眼看再多存一天,麝丹果就要壞掉,依然不見那小子來分一杯羹。
今年最後采摘儲存的一批麝丹果,前天也已經告罄。大白頓時就覺得心中空空落落的,吃什麽都不得勁。
悠然出神之中,大白仰頭望向沉沉的暮色,便看見緩緩飄動的天雲之下,幾個小黑點飄飄搖搖,隨風而來。
大白看得有趣,就緊緊盯著那幾個小黑點。其中一個,在氣流中打著旋,時高時低,最終陷入山坡隔斷的沉降氣流中,加速下落。
大白終於看清,原來那是一塊黑色布片。
無巧不成書,那黑色布片,竟然就落在了不遠處的一株樹梢上。
茫茫西嶺中,除了獵人父子帶來的,幾曾出現過人間的物事。大白好奇心起,幾個起落,就從樹梢上把那布片摘了下來。
大白臉色突然陰沉起來。
好熟悉的氣息!
很多年前,它曾嚐試翻越無仞峰,到不歸山下的廣袤世界去施展拳腳。
然而,剛攀到無仞峰頂,就遇到了哪隻本事通天的雪熊。平心而論,那雪熊並不見得是自己的對手。但白猿本就不善禦寒,攀上無仞峰頂,一條命已經去了三成;加上那是對方的老巢,天時地利,都不己予。
三五回合之後,大白就身受重傷,滾落山崖。
恰巧那一次,也是獵人任強唯一一次嚐試從無仞峰登山,結果登山沒成,卻救了白猿一命。
如今這隨風飄來的布片之上,帶著那雪熊腥臭的口氣,極其濃鬱。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血腥味,人類的血腥味!
大白眉頭緊鎖,隱隱約約中,它感覺這布片的出現,是某種極其可怕的不祥之兆。
大白再次抬頭望天,天高風急;剩下的小黑點,變得更加細微,加速往山外的平原方向飄去。
它突然把那布片緊緊拽在手中,起身拔步,化作一道白影,沿著山脊,朝南頭嶺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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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河寨鐵匠鋪中,沒有了徒弟的袁大錘,每日除了悶聲不吭地打鐵研磨,就是找來賣卦道人亦真,喝酒鬥口,樂此不疲。
這會剛剛收工不久,兩人對麵而坐的酒桌上,又已經是鏖戰正濃,你死我活的一番景象。
袁大錘一仰頭,碗底朝天;亦真也不甘示弱,在雙唇之前斜傾酒碗,滿滿的一碗酒水凝成一線入口,瞬息見底。
鐵匠給自己滿上一碗,卻沒有便喝,“喝老子的酒,你倒是快的很。”
亦真一抹嘴唇,“哎,這裏的酒,盡管有辱我仙家風範,人間斯文,還是忍不住要說一句真他媽難喝。”
袁大錘氣極,“算卦又不準,有本事你掙一頓買酒錢出來。”
亦真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講清楚,我那一卦算不準了?要不是老子視錢財如糞土,不甘為那五鬥米折腰,說實話,我的卦,開個千金難求的價碼,來的人也一樣要踩破門檻。”
“這一卦,我估計就不會準。”袁大錘慢條斯理道。
亦真把空酒碗往桌上一放,隨即滿上,“打賭?誰贏誰喝。”
袁大錘端坐不動,“別拿我的酒賭。要賭,就賭買酒。”
亦真被他激得來了勁,大袖一揮道“買什麽酒,要賭,就賭大點;誰輸了,誰負責去山頂偷一壇那酒鬼的私藏出來。”
這確實有點大了,袁大錘左右看了一眼,神色謹慎,“你確定要賭這個?我不是怕啊,畢竟這麽多年的交情,那一道道天雷打在你的腦殼上,老子心口也疼。”
亦真一臉堅定,“怕什麽,反正到時偷酒的,肯定不是我。”
袁大錘那戟須方臉上嵌著的一對小眼珠,轉了幾轉,這粗豪漢子,跟那本該看著一表斯文的賣卦道人,簡直是換了副脾性。
“咋滴,不敢了?”亦真步步緊逼道。
“有啥不敢的,賭就賭!”袁大錘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就是覺得那說法不好聽而已。喝酒人的事,怎麽能說偷呢……有辱斯文。”
亦真眉開眼笑,“打鐵佬的斯文,活這麽多年,我算是見識過了……”
道人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袁大錘閉口不言,麵色凝重起來。
兩人都在同一瞬間,感應到了上空飄來的一縷微弱氣息。
雪熊的腥臊味,戰士殺伐氣息!
亦真伸開手掌,憑空一抹;身前滿滿的一碗酒水,瞬間化作水霧,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薄霧屏障。
屏障中,顯出一片雪山緩坡處,軍帳朵朵,黑衣軍士三五紮堆喝酒的景象。從那緩坡往下三四裏地的山崖邊,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骨,衣衫早已化作碎布。
一隻雪熊蹲在屍骨旁,慢慢啃食剩餘的皮肉。
袁大錘從薄霧屏障中收回眼神,下意識地摸了摸發麻的頭皮,“咱們,能做些什麽不?”
亦真收起那掌觀千裏的神通,“啥也做不了,無犯仙家,不擾紅塵,這是規矩。”
袁大錘氣憤莫名,“我說,當初老大跟人定下這種狗屁規矩的時候,是不是腦殼裏有坑!”
亦真歎口氣道“話不能這麽說,這不單是規矩,也是天道。違了規矩,還好說,不過是一人得失;違了天道,就是天災了。”
袁大錘負氣不言,端起桌上僅剩的一碗酒,一飲而盡。
亦真突然雙眸一亮,說道“不殺仙,不殺人,但是,卻可以找頭妖怪來揍一頓。有興趣沒?”
袁大錘神情落寞,“揍錘子,有卵用。”
亦真悄聲道“當年,咱們老大有位故交,如今就蟄伏在不歸山下。”
袁大錘倏然立身站起,一拍桌子,“走!”
“那就走。”
蒼茫暮色之中,一黑一白兩道長虹,自鐵匠鋪升天而起,略過平原山嶺,直掛東南玉垚峰山脊,去往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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