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離鄉

  一九九七年,夏秋。 

  罷*課風波最終不了了之,不論是學校方面、學生方面、老師方面,抑或是家長方面似乎都已料到這樣的結局。學校僅鑒於學生和教師相互之間的意見和矛盾將教師進行了班級調整,也就是說,劉建國去帶高三其他班級的語文課,而其他班級的語文老師來帶罷*課班。校方考慮教師存在的問題不僅是學生群體公開的普遍共識,也是老師群體私下的默認事實,因此,關於對學生進行處理的問題就不那麼起勁了。袁處長想,「你劉建國是學校的老資格,比我在學校的時間都要長,我自是不會正面與你產生衝突,要求你去改變什麼,反正沒兩年你就該退休了,我犯不著得罪這個人。但是,」袁處長緊接著又想,「既然學生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那麼,因為你劉建國的不是去處罰學生,恐怕即使學生和家長現在不敢公然反抗,這種欠妥當的處理方法可要從此載入學校史冊,以後大家議論起來,更多的肯定不是說你劉建國怎樣怎樣,而是會說我袁某人一筆糊塗賬,連個是非曲直都辨不清。那怎麼能行!」所以,袁處長便讓事情始終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不再主動問及,大家該上課上課,該放學放學,校園裡一片祥和寧靜,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跟劉建國本人呢,袁處長乾脆打起了哈哈,玩起了太極,他想,「等大家好奇過去,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了。」劉建國最初叫囂得蠻凶也蠻不像話,要求校方處理學生,給自己一個說法,但總是無人接招,時間久了自覺無趣,再總叫總叫的也沒啥意思,最多是見了林家豪或者楊淑怡繼續擺出點兒輕慢的不禮貌樣兒,其他也不再能夠怎樣。對此,林家豪倒不像事發第一天晚上那樣急於求和或撇開干係,他覺得自己孩子既然是實事求是便不是完全不佔理的,雖然方法過激了、失禮了,「我為了這事兒已經向你表明了態度,表示了友好,你不領情,那就算了嘛。不然,你還真當我林家豪求著你啊!」 

  高三最後兩個多月的時間,林家豪對玲子尤其體貼和愛護,雖然他不是一個善於用言語表達情感的父親。但是,玲子書桌上總能及時擺上她最喜愛的小零食,檯燈壞了無需玲子說卻總能在第一時間換上新的燈泡,天氣熱了課間總會有兩瓶飲料或其他飲品送過來,晚上熬夜太晚敲門催早點休息的也總是林家豪。那是林家豪生平第一次動手打自己的孩子,事後想想真是悔斷肝腸,他自知讓玲子受了大委屈,對玲子有愧,而玲子後來對事情的處理,又讓自己萬般欣慰甚至感動。他意識到,孩子真的是長大了。 

  越是臨近高考,大志和玲子父母越是謹小慎微,一會兒擔心孩子的學習是不是穩定,一會兒擔心孩子的身體是不是夠好,一會兒擔心孩子的心理是不是夠強,一會兒擔心孩子會不會在課堂或學校又翻出什麼讓人措手不及的新花樣兒。不過,讓四位父母最為擔心的是,就怕這兩個孩子商量好了,罷*考!因為,大志和玲子始終有一個固執的想法:人生何處無精彩,高考算什麼!他們相信,只要這兩個孩子想,那麼,他們一定是敢的。 

  「我說,媽,你們能不能認真考慮考慮我和大志出去上學以後,你們的生活該怎麼安排!別一天到晚老盯著我和大志,我們好得不能再好了!」 

  「誰不知道你們好!」 

  「媽,你狹隘了吧!我這『好』非你那『好』。」 

  「怎麼個『非』法?」 

  「就是說,我這『好』非單一感情方面的,而是一個綜合概念,表示我們各方面都很好。而且,可以讓你們感到些許安慰的是,你們最關心的學習也不幸被包括在內!」 

  但是,大志和玲子畢竟還是堅持考完了所有科目。用他們自己的話說,為的是要到大學里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幫道貌岸然的知識分子在大學里都幹了些啥! 

  專業當然是由他們自己選定。大志和玲子的父母均發現,進入高中后,這兩個孩子的智力加在一起已經相當強大,做父母的已經很難左右他們什麼。大志從小喜歡鼓搗電器,自然報了工科,說要潛心鑽研高端精密儀器,等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去打小日本****的,狠狠地打。玲子沉迷外國影視文學,選了外語,說要看死在唯美、精湛的歐美影視劇里。大志一巴掌打在玲子後腦勺上,訓斥,「什麼死呀活的,別人演哪如自己活,先把自己活精彩了!」 

  大志一心想跟玲子報考一所大學,被玲子堅決拒絕。大志說玲子居心叵測,想趁著上大學的東風單飛,大志明確告訴玲子,「門兒都沒有」。玲子問大志能不能去上海曹凱哥那兒讀大學,大志又說「門兒都沒有」,玲子怒問,「那你姐怎麼去了?」大志壞笑,「那是美女計!」玲子不服氣,撇著嘴說,「什麼時候曹凱哥換口味,喜歡大塊頭女人了,鬼才信!」結果被大志追著一頓「暴打」。 

  大志、玲子攜手挺進北京。 

  從縣城到北京需要先乘兩天汽車,再乘兩天火車。楊淑怡不放心小女兒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決定要林家豪親自送一趟。大志聽說了很是不屑一顧,「我都照顧她這麼多年了,你們要真這樣就是對我之前付出的否定和之後能力的懷疑!」玲子也幫著起鬨,「就是,不僅你們不可以送我,王美麗她爸媽也不能送她,全交給大志了。」然後看著大志,「從現在起他得像個男人。」說得大志越發不自在,「你這話說得,我什麼時候就不像男人了呢!」玲子樂得咯咯直笑。 

  大巴一經駛出,一群剛剛脫離家庭管束的孩子們感受到了無比的自由和萬分的歡暢,頓時將幾分鐘前親人送別的淚水與叮嚀拋到九霄雲外。一望無際的戈壁、連綿不絕的丘陵一走就是幾天幾夜,風景的單調、路途的遙遠抑制不了孩子們的興奮,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笑不完的樂,滿車廂的乘客都被他們的青春、活力和快樂感染著。 

  汽車尚且好說,晚上自會靠站住宿,火車卻只能遭罪了,全程不離車廂半步不說,坐票乘客還得硬生生呆坐兩天兩夜。出門求學的學子多半只有坐票的份兒,這樣,午夜時分躺下身體睡個安生覺便成了大傢伙最大的奢望。大志知道玲子到時候肯定盯不下來,白天趁著她與王美麗以及其他同行夥伴忘乎所以、瘋喊瘋玩的空兒,抓緊時間逮空兒就睡。玲子為此還罵大志長著一顆理科思維的腦袋,白白枉費了大自然的神奇與美景。到了晚上,玲子的難過勁兒上來了,恨不得席地趴下就睡。大志這會兒比誰都清醒,把玲子的腦袋抱了放在自己腿上,讓她在兩個人的位置上屈身躺好。玲子含混地說這樣一夜大志的腿會吃不消,人已是神志不清睡了過去。大志一夜用雙臂護住玲子躺得並不怎麼舒適的身體,以防她在昏睡中滾落下去。窗外寂寞的黑暗飛速後退,看著周圍因無處可靠更無處可躺而睡得東倒倒西歪歪的同伴,大志心想,玲子和自己從此便踏上了遠離家鄉的漫漫人生路,臨行前一天晚上父母千叮嚀、萬囑咐,除了提醒自己出門在外如何做人處事,更多的還是叮囑自己要照顧好玲子。「玲子頭一回出遠門,雖然有你在身邊,林俊也在北京,但畢竟離家千里之外,女孩子不比男孩子,一定會有很多不適和思念。你姐那樣性格的女孩子呢,剛出去那會兒都直喊想家想得吃不消,何況玲子這樣一個小女生。大志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幫她好好度過這半年,以後時間久了慢慢就會習慣的。」秦枝梅語重心長地對大志說。這兩個孩子一起出遠門,讓秦枝梅放心不下的還真不是自己那外向、爽朗又獨立的兒子。 

  沉睡中的玲子一臉甜美與無邪,讓大志感覺彷彿回到了童年。 

  那時的大志貪玩不肯睡午覺,玲子想睡又不願意離開大志。每天中午玲子便會帶著一臉迷離、如夜遊神般可憐巴巴跟在大志身後,多數時候堅持不了多久,就那麼依在大志後背上睡了過去。大志感覺身後的玲子睡著了,便下意識放輕手腳,讓她去睡。玲子睡足了突然醒來,總會傻乎乎揉著雙眼對大志說「大志,我又睡著了!」然後看看大志的後背,撅起小嘴知錯地低下頭不吭聲了。 

  每當這時大志就知道,自己衣服後面一定又被玲子的口水浸濕了一大片。他們上幼兒園那會兒,秦枝梅幾乎每晚必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幫大志清洗上衣的後背,她一直納悶,這孩子衣服的後背怎麼總會有一片一片汗漬樣的痕迹,直到有一天看見玲子怎樣依著大志的後背睡午覺。大志看見媽媽,還作出小聲狀,提醒媽媽不要吵著玲子。 

  大志清楚,走出家門讀大學將是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轉折,是他們走向成年的一個標誌,這意味著他們不能再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之下,他們必須相依相伴,共同設計屬於他們自己的人生,他們必須學會用自己的翅膀去獨立飛翔、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萬象、用自己的心去品味人間百味。大志看著安睡的玲子,輕輕撫弄她溫潤的臉頰,今後的道路註定不會是坦和一帆風順的,他能給玲子的就是這樣一雙安穩的臂膀,只要他在,就不會讓玲子吃太多苦、受太多累,所有的苦、所有的累自己都可以替她扛。 

  大志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他對未來充滿期盼,也是信心滿滿。 

  臨行前玲子拿著編好的相擁相抱、甜蜜四溢、同依一顆心的男孩兒和女孩兒送給大志,「希望你學業有成以後來娶我。」大志不講理,「不管有成沒成,大學畢業都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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