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人魚淚
北山郊外,濃霧之中,隱藏著一個百里湖泊。水中開著一朵奇異之花,通體透明,花蕊微紅。奇的是這花並不是開在湖面,而是在水下。
傳說數百年前有位神族中人於此處修鍊,水下之花便是他修鍊時偶然溢出的神元。
花朵不知從何時開起,也不知今後會開多久。
湖中的生靈懼怕神族的力量,遠遠地避開這朵水中花,唯有一條小魚例外。
這條小魚奇醜無比,但卻十分嚮往美麗,因此每天都圍著這朵聖靈之花游來游去。
小魚的父親時常在她耳邊告誡:「我們是陵魚,這湖中的異類,是這裡最卑微的魚。」
小陵魚看不到自己的樣貌,並不知自己與其他生靈有何不同。
然而,每日的孤單寂寞卻是事實,她每天只能不顧父親的阻攔與聖靈之花為伴。
某日子夜時分,電閃雷鳴,靈修湖驟降大雨,一陣滂沱之後,小陵魚發現聖靈之花的蕊中竟然長出一顆透明珠子。從那之後,小陵魚對花朵的喜歡愈發強烈,彷彿這顆珠子有著異常的吸引力。
就這樣,小陵魚與花朵為伴了數百年,逐漸長大。
在濃霧庇護下,數百年間,靈修湖一直未曾有人族踏足。
而這份持續百年的安靜卻突然被三個人族少年打破。
這三名少年乃是信陵縣名門望族,從小一起玩耍,家族之間相交甚好。
十一月十八這日,他們相約冬狩圍獵,卻不慎迷路,尋找道路時竟鬼使神差穿過濃霧,來到靈修湖。
「這是哪兒?我怎麼不知道信陵還有這種地方?」身著墨灰裘袍披風的少年皺眉道。
「鏡冉你天天閉門研究奇門異術,別說這地兒,就連集市哪個酒家最好你都不知。」頭戴赤金珠冠的少年仰頭大笑。
鏡冉狠狠瞪了珠冠少年一眼,搖了搖另外一人:「無忌你也說說方睨。」
旁邊的少年握緊腰中佩劍,一臉嚴肅:「好了好了,你倆別鬧了,這兒詭異得很,我們趕緊找找回去的路。」
「怕什麼!信陵還沒有我方睨走不出去的地方。」
說話間,一陣風起。湖面泛起點點波光。
「你們快來看。這湖水透明的很,湖裡好多沒見過的魚呢。」
方睨不知何時跑至湖邊,自顧自地玩了起來。加上本就是少年心性,性子野得不得了,瞬間便將迷路的事拋諸九霄雲外,任誰喊都巋然不動。
正當大家上前勸說之際,方睨竟趁機抽出無忌腰中佩劍,迅疾地插入水中,收回之時劍上多出一隻四腳湖魚。
方睨將魚抖落在地,招呼其餘二人上前:「你們看這東西!我從來沒見過如此醜陋之物,竟有四隻腳,魚不像魚,簡直怪異至極,噁心至極!」
幾人不曾留意周圍,說話間一隻體形略小的四腳湖魚踉蹌上岸,緩緩爬至大魚旁邊,橫亘在方睨中間。
方睨滿臉不悅,一腳重重踢開小魚。
「方睨,你……」未等無忌說完,方睨突然一劍刺進大魚體內。
「區區畜生,竟還學我們人類!」接著又狠狠補了幾劍。
方才還在掙扎的大魚,此刻已悄無聲息,猩紅的血液順著石間的縫隙緩緩流入湖中。
見此情景,小魚瘋了似地奔向方睨,緊緊咬住他的衣角,彷彿這樣便能挽回大魚的性命。
方睨用劍一劃,小魚跌落。
「不要!」無忌大叫,意欲阻止。
鏡冉則在一旁靜靜駐足,一言不發,那份冷漠帶來的寒意毫不遜於冬天的雨雪。
「你們別過來!我要讓這些東西知道人畜有別!」
方睨冷笑著走到小魚面前,揚起手中的劍,沒有絲毫憂鬱,猛地揮了下去。
鮮血滴落。
劍尖卻被佩劍主人緊緊握住。
「你……」方睨吃驚到啞然。
無忌目不轉睛盯著他:「即便我們從小交好,也絕不允許你肆意殺生!」
「魏無忌,別以為我家人對你卑躬屈膝,我就會一樣!別以為你是魏王的弟弟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
「你倒是試試看。」魏無忌冷冷道,任憑手中鮮血汩汩流出,卻沒有一絲退讓。
僵持了片刻,方睨最終還是扔下手中長劍:「鏡冉,我們走!」
無忌長舒一口氣,掏出隨身藥膏,塗抹在小魚傷口上。隨後輕輕捧起它,放入湖中。
少年面向湖泊,出神了許久。
一陣風過,少年猛然驚醒,似是記起了什麼,匆忙跑至大魚旁邊,親手將其埋入黃沙,黯然叩首:「是我們誤入你的地方,對不起,願你安息。」說完,體力不支,栽倒在地。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已見朝霞。
這裡究竟是何處?我
該如何回去?
無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低頭沉思間,驀地發現一條小魚依偎在他身邊,久久不願離去。
「你為何不走?」無忌無奈道。
小魚似是聽懂了他的話,伸出一隻腳指向東南方,接著緩緩前進。
「難道你要給我帶路?」無忌心中暗喜。
小魚繼續緩緩前行。
無忌跟隨著這條小魚,不出一個時辰,便走出了靈修湖。
臨別前,這小魚竟緊緊扯住少年衣角。
無忌俯下身子,撫摸著小魚道:「謝謝你,只希望你別在受到無謂的傷害。」
目送著恩人離去,小魚心中痛苦萬分。
為什麼自己是異類?
為什麼既不是魚也不是人?
今後我該何去何從?
這偌大的靈修湖,沒有一處是小魚的歸去之地。
不知不覺,小陵魚竟又游到水中聖靈花的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透明珠子出神。
「我想變成人!」
一個想法破土而出。
小陵衝到花朵當中,張口吞下珠子,沒有一絲一毫猶豫。
瞬間一股難以抑制的力量在全身遊走,小陵魚撕心裂肺一聲叫,湖中數千生靈瞬間被震出湖面。
一年後,小陵魚勉強適應了珠子的力量,開始幻化人形。
起初只能勉強半個身子幻作人形,或者維持時間很短。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適應人形的陵魚已與人族無差。
終於,小陵魚化作名為薊如的女子來到人界。
一心想報恩的薊如四處打聽名為無忌的少年,卻不知自己的感情已經遠遠超越了報恩之情。
「魏無忌?不知道。」
「不知道,走開!」
「沒聽說過!」
打聽一個人似乎並不如想象般容易。
直到一日,薊如偶遇一家客棧掌柜。
掌柜的眯起眼睛,笑笑道:「魏無忌?啊,知道知道。當今魏王所封信陵君。據說他一表人才,樣貌英俊,文武皆精。」
「那我要如何才能見到他?」
「姑娘說笑了,這等貴公子豈是我們尋常百姓能輕易接近的。」
薊如瞪大杏眼:「我沒有說笑。」
掌柜收起笑容:「姑娘如此認真,想來定是……」話說一半,他突然打住了。
「定是什麼?」薊如好奇道。
掌柜的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姑娘若想見他,也不是沒有辦法。」
「還望掌柜明示。」
「聽說信陵君的父母親最近正張羅著替他納妾,不計門第,只求知書達理,能開枝散葉。以姑娘的樣貌,說不定有機會鯉魚躍龍門。」
「這……我怎麼會有這種非分之想。」薊如羞紅了臉,趕忙逃了出去。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薊如喃喃道。
然而,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信陵府納妾的同時,魏王宮亦在選妃。
薊如呈上畫像的那一刻,殊不知此生便與魏無忌絕緣。
或許是陰差陽錯,或許是天命註定,本應送去信陵府的畫像卻因下人的不小心相撞而被送去了魏王宮。
從此,薊如成了如妃。
傷心欲絕的薊如,學會了作為陵魚永遠也不會的哭泣。
淚滴落地的瞬間化作夜明珠,在黑暗中發出孤獨的光芒。
這似乎是老天給薊如最大的諷刺。
相見不能相認,感謝無法言說,情意無法傳達,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絕望的呢?
為了徹底斷了念想,薊如找了個借口差人將這顆夜明珠贈予了信陵君。
贈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信陵君自然是不知這明珠當中飽含多少深情,權當是普通飾物。
自此,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