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漁火不眠夜
“嘿,一二三,起……”
漁火盞盞不眠,寬闊的湖麵上一聲聲錯落起伏的吆喝頗為壯觀,城中人人入睡,郊外的農家人四季皆忙碌。
春天,打魚的網都是大孔的,所以撈到的魚就少了些,湖麵上的幾戶人家一共十幾人,白天有白天的活,傍晚時候就乘船打些魚送到城裏賣。
精壯的漢子在甲板上來來回回,雖然都是三五成群的一起往這湖邊來打魚,但是這打魚不是別的事,呆在一處的話水裏那點魚就不夠分了,所以人人都駕著小船散的遠遠的,湖麵在漁火和時不時的漁歌裏生動了不少。
許多的船艙裏都會有女人的聲音,除了妻子一起勞作之外,不少年輕女孩會隨著父親哥哥弟弟一起,然後就在燈下做些針線活,這樣不僅可以省了家裏的一盞燈的油錢,而且還可以陪打魚的人閑聊,免得父兄大晚上的一個人呆在這船上無聊。
有些膽子大或者家裏沒有其他人照料孩子的大人也會把孩子帶上,這樣有孩童的小船上一般都是孩童的嬉鬧聲和大人的嗬斥聲,十分活潑。
秋禪躺在他的小舟甲板上,一口酒一口醬牛肉,青年有些後悔,不應該把肉分給十八子的,自己不夠吃了。
想起十八子,秋禪就有些失落,十八子的本名已經無人知曉,江湖上的稱呼也就十八子,十八指,以及鬼僧等,沒有一個稱呼涉及到他的本名和其他信息的,全都是按照他的詭異十八根手指和人不像人的鬼怪模樣來起名。
那個頭骨都露在外的人行善的時候就是十八子,子這個字是對大能大賢此類具有影響力之人的一種敬稱,老子莊子乃至於佛家金蟬子都是如此,在當今的天下正統佛寺,幾乎所有的高僧都願意恭恭敬敬的尊稱這個僅次於周女的殺手為十八子聖師。
十八子當年作為四處奔走的善心之人卻被僧人所害,讓無數佛門正統對他頗為愧疚,為了對他做出補償以及壓製他的魔心,這些年來幾乎每一個得道高僧圓寂之前都會將佛家內力傳入他的體內。
在無數高僧的佛家內力加持之下,十八子在佛這一道上領悟突飛猛進,江湖上不少人知道的他的成名絕招叫十八層煉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十八層煉獄不是並不是魔功,而是十八子自創的佛門功法。
十八層煉獄按照十八層地獄中的各種刑法以及各種的罪所創,乃是一門極為高深的武學,就像是十八子剛剛出現的時候,一聲聲佛號便可以讓老夫婦擯棄恐懼,讓無數睡眠中的人變得坦然。
十八層煉獄施展出來的時候,佛音會驅散十八層地獄中各種罪的最原始欲望,嫉妒,貪婪,色欲等等數不清的欲望都會在十八層煉獄中消散無形。
按照十八子清醒時候的說法就是自己化作十八層煉獄,將世間所有的罪惡與不合理的欲望全部吞噬,留下一個清清白白的人間。
而在十八子變成十八指之後,他便不再是想著如何驅除人間的惡念,而是想著懲罰與自己三觀不合的人,有人打了人,他不問誰對誰錯就會打斷打人者的手腳;有人罵人,他也不管被罵者到底是不是無辜,反正隻要是被他聽到了,他就割掉罵人者的舌頭。
秋禪很希望他能佛性壓過魔性,但是一直到十八子消失在青年的視線裏,那充滿聖潔氣息的佛號都沒能再次想起,顯然是佛並沒有在他體內重新蘇醒。
不過秋蟬知道,今夜酒家附近的兩條街最近一段時候都不會發生任何因為欲望產生的爭端,因為那最早出現的幾聲佛號消除了所有人的欲望,這幾天內,聽聞佛號的人不會嫉妒,不會貪婪……
這就是麵容可怖的和尚能被無數德高望重的聖僧稱之為十八子聖師的原因,他若是徹底摒棄掉不甘心,摒棄掉惡念,那麽他未嚐不可以成佛。
一個蹲在船頭玩弄抓上來魚的孩童看到遠處月色下的小舟,對著整理漁網的父親喊道:“爹爹,你看,那邊有一小舟飄過來了。”
漢子一抬頭,順著孩童的視線看去,果真有一艘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舟順著水流淌過來了,小舟有個小小的蓬,烈日當空之時可以遮陽,煙雨天氣可以遮雨。
漢子沒有說什麽,示意兒子不要吵,頑童看到父親鄭重的眼神,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巴,那艘緩緩隨水流移動的小舟距離漢子和小孩的船越來越近,船上的父子摒住了呼吸。
小舟從漁船邊上錯開繼續漂泊,漁家父子看到了甲板上衣帶鬆散的青年,頓時驚為天人。
微醺的青年一直看著月亮和兩岸的樹木黑影,隨著小舟的移動,青年的眼裏多了艘點著油燈的小漁船,船頭上看長相就知道是父子的男子帶著一個小孩坐在甲板上看著自己。
“見過這位公子。”男人對著秋禪抱了抱拳,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現狀,見到富貴之人禮貌的先打個招呼不是壞事。
躺在小舟上的秋禪歪著頭笑了笑,看到小孩拿東西的左手有些別扭,而且連一條魚都提不起來,青年疑惑的問了聲:“孩子的手怎麽了?”
男人很是驚奇對麵小舟上青年的敏銳觀察力,這般昏暗的地方能看清小孩的手有點問題還是很難的,苦笑道:“小孩子頑劣,打鬧時候摔到了,之前也看過大夫,但是似乎依舊伸不直而且使不上力。”
青年沒說話,但是身下的小舟卻緩緩的漂向了父子二人的漁船。
青年的小舟輕輕的碰上父子的漁船,秋禪坐起身對著小男孩伸出手道:“手伸給我看看。”
男子一看,頓時欣喜道:“快給這為公子看看你的手。”
小男孩有些擔心害怕,一直往後縮,但是在父親的眼神示意下還是緩緩的伸出了那隻手。
秋禪接過小孩還沾著魚鱗的黑黝黝小手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淡淡道:“摔斷了沒接好,而且長上了,我建議重新接,不然這隻手基本上廢了。”
“公子你不是說基本上長上了嗎?怎麽重接?”看著自家縮回了手的小孩,男人眉頭緊緊的皺著,他大概知道青年是什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詢問。
溫潤的秋禪也不羅嗦,輕輕道:“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接一下,你給我兩條魚做報酬,你我兩清,不需要的話我就告辭了。”
看著自家的怯怯的孩子,男人深深皺著眉,手指不停的摩挲小男孩的手,時間一點一點流失,青年臉上絲毫不見急躁,永遠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漁船上的男人緊皺的眉頭漸漸散開,緩緩吐了口氣,下定了決心道:“那就麻煩公子了。”
“找兩塊板子和兩根繩子來。”
男人也是個利索人,說接就接,轉頭從船蓬上抽了一根木板一折兩截,又找來了布條。
“找個東西給他咬著。”看著放在小男孩腳邊的東西,秋禪伸手拉過滿臉害怕的小男孩手臂,看著男童眼裏的恐懼,青年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表情,“會很疼,比上次你摔倒還疼,但如果你不想受這個苦的話,你這隻手這輩子就這樣了。”
孩子父親將衣角卷了一下讓男童咬著,秋禪見一切都準備妥當,對著男童問了句:“你三天前穿的什麽上衣?”
男童本能的就去回想,看著身前男孩的走神,秋禪握著男童的手臂用力一折,被劇痛驚醒的小男孩瘋狂的縮手,喉嚨裏傳出吼叫聲,偏瘦的臉上都能看到青筋暴起。
滿臉堅毅的農家漢子頭上滲出汗珠,眼裏蘊滿了眼淚,緊咬著牙關微微別過頭沒說話,人一有了孩子就會多出很多的弱點,這樣的傷痛便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斷然不會流淚,但是放在自家孩子身上,像是十指連心般,疼到骨髓裏。
青年還是那副風輕雲淡,不緊不慢的撿起木板固定住小男孩的手,然後開始用繩子捆綁打結,孩子淚水花了臉,從頭到尾男人都一言不發。
男子知道這是一個機會,自己的家庭所能找的起的大夫麵對孩子的手隻能拿點治跌打的藥,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說不定孩子手就這麽廢了,單看這位公子哥的麵相應該不會拿自己父子二人尋開心,此時不過是一時的痛,忍一忍就過去了。
“好了,一月之後拆掉就好,當然,一個半月再拆更好。”
青年說完話之後又對著哭的昏天暗地的小男孩道:“小兄弟,最近個把月老實一點,不然就白受這個罪了。”
不待男人說些感謝的話,秋蟬自己挑了兩條魚,於是兩條魚直接被內力纏繞著飛躍到他的舟上,便是男孩也停下了哭泣,呆呆的看著突然會飛的魚。
回過神的男人知道這就是村裏人說的江湖高手隔空取物,對著遠去的小舟不住的道謝,甲板上的青年又躺下去了,兩條魚被他丟入水中,看著遊開的黑影,青年笑著大飲兩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