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127章 :死亡
「小弋的金髮藍眼與我這雙眼比起來,只怕也不相上下。如今,你可知道他人見她時會有何反應了。」她淺笑著,將手中的茶水喝盡,起身出門,淡淡的話話隨著夜風飄進房內,「你們這一路行來,怕是有不少麻煩吧。」
潛淵聽著她的話,眉頭不由地越蹙越緊。
夜半時分,寂靜如空。樊焦意獨坐於靈堂,陰風陣陣吹過,白紗飄散駭人,她雖說膽大,卻也忍不住生生打了個寒戰。她一邊住爐中加著紙錢,一邊不住地四處張望,突然,眼前一道人影飄過,終是把她嚇得將頭埋入了手臂,尖叫連連。
「是我。」清泠卻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些熟悉。她怯怯地睜眼,幽暗的月光下,一抹石青之色靜靜地立在門口。
「青……青蔓鈴?你怎麼在這裡?」樊焦意從地上站起身,驚訝地睜大了眼。
「睡不著,過來看看。」青蔓鈴隨口說著,語氣淡淡,聽不出真假。她慢慢地向樊焦意靠近幾步,問道,「怎麼你一個人?你哥呢?」
「他回房了。」樊焦意又加了一把元寶在爐中,跳躍的火光中,她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上滿是傷感。
「我問的是樊焦亨。」
「亨哥哥?」她有些驚訝地猛抬起頭,隨即滿是不悅,聲音冷冷地道,「青蔓姑娘這是明知故問嗎?」
青蔓鈴平視前方,語氣無波,淡淡依舊:「只不過想知道他究竟因何而死罷了。」
樊焦意垂下頭,半晌沒有答話,只是不停地往爐中加著紙錢。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在擦過青蔓鈴的時候低低地說了句:「跟我來吧。」
青蔓鈴嘴角輕扯,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來。
祠堂。
樊焦意拿出大小姐的身份,打發了祠堂的下人,兩人便一路暢通無阻。早在還未踏進祠堂時,便可聞到那屍體腐爛散發出來的陣陣惡臭,越是靠近,那腐敗之味就越是濃烈,待行至樊焦亨的棺蓋前,兩人幾已窒息,然而,她們的眉頭卻均未皺過一下。
因為樊焦慎之去了星都尚未歸來,是以,樊焦亨雖已死了近半個月,卻依然遲遲未加棺定蓋,入土下葬。這反倒大大方便了青蔓鈴。
棺蓋中躺著一具死屍,六月炎熱的暑氣下,已腐爛了大半,臉面處尚且完好,腿腳處的白骨卻已依稀可見。
青蔓鈴看著棺內的蒼蒼白髮與皺縮的顏面,淡淡地問:「你們如何確定他就是樊焦亨?」
帶著濃濃哭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因為他是在眾人的面前一日一日變成如此模樣的。」
聽聞此話,青蔓鈴的臉上沒有半分驚訝。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銀雙針,扎入他的頸脖,默數三聲后取出。金針上紫光一閃而逝,銀針上藍光縈繞,后漸漸消散。
青蔓鈴盯著那對金銀雙針,一動不動。盞茶時間,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怪異到極點的表情來。花了些時間,活動手腳,她緩緩步出門外,身形很是凝重。
在樊焦意的身旁略略駐足,她微微地嘆了口氣:「走吧。」
想了想,兩人還是來到了樊焦離的卧居。房內微弱的燭光,表明主人尚未入眠。看到門外樊焦意和青蔓鈴兩人,他顯得很是詫異。
三人圍著圓桌坐下,青蔓鈴首先開口表明來意:「方才,我去見了一下樊焦亨。」
聞言,樊焦離倒茶的手略頓,之後又假裝不在意地繼續斟茶,嘴中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哦?」
「嗯,青蔓鈴說想查看一下亨哥哥的死因。」樊焦意也在一旁介面。
「那你就帶她去祠堂了?」樊焦離重重地放下茶壺,語氣不悅。
青蔓鈴看著與自己記憶中不甚相同的樊焦離和面帶委屈的樊焦意,淡淡挑眉。然後又聽到樊焦離略帶彌補似地問道:「那看出什麼來了?」
青蔓鈴微微一笑,清泠地聲音在房中響起:「自然。天底下能讓人在數日內快速老去,又能讓屍體腐爛得如此迅速的東西,除了天下第一奇毒『韶華逝』外,還能有別的嗎?」
「韶華逝?」樊焦意驚道。
「不錯。中了『韶華逝』之後,人會日漸衰弱,迅速變老,無疾而終。死後屍體腐爛也較之平常為快,從頭到腳,越是下面的地方越容易腐爛。」她略略停頓,微微一笑后,續又道,「只是,我好奇的是,這毒性極惡,在江湖中已幾乎絕跡的『韶華逝』是如何出現在樊焦亨身上的?」青蔓鈴說話間一直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樊焦離。他的眼神陰晦不明,無數情緒在其中翻湧。那其中有歡喜,有驚訝,有駭然,有后怕,種種不一而足。
她正為樊焦離的反應費心思量時,一旁的樊焦意「啪」地一聲拍案而起:「一定是汲苪世家的人!江湖上就他們家最喜歡搞這些奇奇怪怪的毒藥,又是與我們家有仇的。一定就是他們!我要告訴爹,告訴貽姑姑,告訴所有的人,亨哥哥就是他們害的!」
「小意,不要胡鬧,口說無憑。」樊焦離伸手拉住她,阻止道。只是在青蔓鈴聽來,卻只是很象徵性地說了一句,沒有半分意欲阻止的涵義。眉頭再一挑,嘴角輕扯,那笑容立馬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我沒有胡說,沒有胡鬧,我說的是真的!肯定就是汲苪世家的人!你就知道說我胡鬧,說我不懂事,我告訴你,我沒有,我沒有!」樊焦意掙扎著,語氣激烈,卻是沖著樊焦離而去。
「小意!你還說沒有,你現在不是胡鬧又是什麼?」樊焦離也煩躁地發了脾氣。
青蔓鈴看他們二人爭吵,早已偏離了主題,覺得甚是無趣,便推開了門,自行離開。在庭院中駐足,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在黑暗中愈發顯得陰森的怪石,和那些如同嘶吼著奔流的幽泉,縱身向牆外躍去。
耳邊的風呼呼吹過,幾個斷續的詞語依稀傳來:「……你……弋蘼……」
六月十五日
青蔓鈴獨坐在【雙宜客棧】角落,一邊閑閑獨自吃著飯,一邊分神聽平台上那個矮矮胖胖的人講著江湖大事。
胖叟站在那半人高的桌子后,一拍驚堂木,毫無廢話,直奔主題:「我今日所講乃滄庭派前任掌門,人稱『妙筆公子』的雲海。眾所周知,七日前,雲海毫無預兆地突然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師弟雲深。而之後,便失去了蹤跡,至今下落不明。據滄庭派弟子所言,雲海曾在八日前接到『勾魂青蔓』。是以,雲海極有可能已成了『勾魂青蔓』的蔓下亡魂。」
失蹤了?青蔓鈴夾菜的手不由一頓,眉頭也輕輕蹙了起來。想要再聽些消息,卻見那邊已開始詳述雲海的身平。
「雲海,二十年前拜於滄庭派……」
青蔓鈴繼續吃著飯,一邊隨意地聽著。偶一抬頭,不經意間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男子一身黑色緊身勁裝,自帶冷漠;女子一身淺杏仁色的墜地羅裙,頭上也戴了同色的斗幔,將她精緻完美的臉蛋遮了個嚴嚴實實,卻越發地引人遐想。
「怎麼就回來了?」青蔓鈴斜眼看向二人,有些奇怪地問。他們是午後出門的,說是弋蘼一直都不曾好好看過外面的風景,如今在青蔓鈴的幫助下易了容,掩了金髮,遮了藍眸,少不得一償夙願。是以,青蔓鈴一直以為他們最早也該傍晚臨夜了才回來,況且這裡的夜才是最美最值得一看的風景。
「麻煩!」潛淵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青蔓鈴知道,這不是感嘆詞,而是一個名詞:他們遇到麻煩了。
她淡淡地一挑眉,表示詢問。如此簡單普通的動作,潛淵倒也完全理解。似乎在見過那雙碧墨夢瞳之後,兩人的默契一下子多了很多。「凈寒寺,一個奇怪的女人。」
看到潛淵皺著眉,一臉無奈鬱郁的表情,青蔓鈴啞然失笑:「難不成她看上你了?」
看著潛淵的眉頭皺得更緊,臉色更加難看,她有些訝異地張大了嘴:「難不成是真的啊?」一旁的弋蘼斗幔下的頭點個不停,清清爽爽地說道:「是啊是啊。」
青蔓鈴閉上嘴,忍得肩膀直抽。當潛淵冷冷地說了句「想笑就笑」時,她終是放聲笑了出來。清泠歡愉的笑聲像鈴音般美妙,感染了潛淵,竟讓他也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這,是潛淵第一次因著青蔓鈴本身對著她笑。弋蘼望著笑得肆意,神采飛揚的青蔓鈴,有些楞神,獃獃地說道:「青蔓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
青蔓鈴愛憐地隔著斗幔,伸手點了下弋蘼的鼻子:「我又不是第一次笑,難道我以前笑得都不好看啦?」
只是隨口一說,弋蘼卻認真地思考了起來:「嗯,青蔓姐姐以前也笑,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笑得這麼好看。以前姐姐的笑,總好像假假的,怪怪的……」
聽聞此話,潛淵立刻拉住了弋蘼的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而青蔓鈴的笑臉已是不由自主地一僵。她隨即斂了笑意,又恢復成一直以來淡淡的表情,嘴角輕扯,勾起一抹略帶苦澀的笑,低低地道:「是嗎?」
潛淵有些遲疑地開口:「小弋她……亂說的,你不要往心裡去。」
弋蘼也敏感地覺察到了青蔓鈴的不對,吶吶地道歉:「是啊,小弋亂說的,姐姐你不要難過。」
不,不是。你說得很對。青蔓鈴輕眨眼睛,不讓眼中不知何時盈滿的淚水流出,牽動嘴角,笑了笑:「你們還沒吃過晚飯吧,一起吃吧。」隨即高聲喊道:「小二!」
晚飯過後,青蔓鈴隨便找了個理由一人躍上了屋頂。她雙手枕於腦後,面朝夜空地躺著,將思緒放開,融入自然,感受著涼風習習,蟬鳴陣陣,感悟著天空無垠,大地廣闊,紛亂的心情一點一點沉澱,頭腦也漸漸歸於清明。
屋頂的妙處……說到屋頂,她就會不自覺地想到那抹月白之色。初見時害她落水,再見時擾她睡眠,真不知道下一次再見還會有怎樣的惡夢。才這樣想著,她又駭住了:該死的,怎會想著下次再見,該是永不再見才好。
感到有他人的氣息,一股帶著冷意的熟悉的氣息慢慢靠近。青蔓鈴放鬆身子,淡淡地道:「坐。」
潛淵也不客氣,依言在她身旁坐下,隨即學著她的樣子躺下,閉著雙眼,感受著這夜的寧愜。
兩人一時都再無言語,淺淺的靜瀰漫在周圍,自有一種安祥溫馨的感覺。
過了不知多久,青蔓鈴那清泠淺淡的聲音響起:「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依舊是冷冷的聲音,只是在這夏夜和煦的風中,聽上去卻也帶上了些許的暖意。
青蔓鈴微微一笑,回了句:「我也知道。」
盞茶時間的靜默后,青蔓鈴的耳邊飄起了潛淵低低的話語:「身穿白麻儒衫,戴一木紋面具。」
「哦?聯繫?」
「斷了。平水是最後一次交易,平水的命換醫怪的行蹤。」
青蔓鈴又是輕微一笑,卻帶著些嘲諷的意味:「結果呢?」
「沒有。」
「若是有倒怪了。」她諷刺一句,續又幽幽地道,「醫怪,他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若非如此,哪來這麼多的事。
……
「誰?」青蔓鈴猛地睜眼,青蔓立刻甩出。當兩人從屋頂上躍下時,門外那鬼祟之人早已被青蔓纏得嚴嚴實實。
「你是誰?」青蔓鈴壓低著聲音,冷冷地喝問,迫人的氣勢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
潛淵是直接沖著弋蘼的房間躍下的,進門,見她依舊睡得香甜才安了心。
兩人點了那人的穴,把他拽入潛淵房內。潛淵點了燭火,回過頭一看,不由低呼:「是你?!」
青蔓鈴正在倒茶,聞言側首看他:「認識?」
「嗯。」潛淵將燭火放到圓桌上,隨手拿了那杯茶仰首灌下,轉眼看到青蔓鈴定定地望著他,滿臉的驚愕,才反應過來剛才喝的是青蔓鈴的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杯子放下,倒滿茶,然後遞給她,當作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