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最關心的問題
襄陽侯夫人立刻甩了臉子,訓斥女兒道:“你年紀輕輕,怎麽如此輕率想要放棄!姑爺受了教訓,現在也不尋花問柳、四處風流,一心想著前程了,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楊悅琪從小寵慣了,敢頂撞母親,她拉著母親的手說道:“您是最識時務的,如今怎麽自欺欺人來?鎮遠候府那邊足足四個嫡子啊,除卻冊封侯府世子的長子,其他三個明擺著是要將來繼承丞相府家業的,您今日在宴席上也看見侯夫人了,她身子好著呢,看樣子再生四個兒子也不是不成的。”
“她是皇後娘娘倚重的人,靖王夫人是她妹妹,婆家娘家都得力,我能是她的對手?女兒私心想著,與其跟著公婆一條路走到黑,不如趁早投誠乞降,將來見麵好說話。”
最後,楊悅琪委屈道:“娘,如今婆婆為了維持體麵、打點關係,手已經伸到女兒嫁妝裏頭了,女兒可不願意拿自己嫁妝填補這個無底洞。說句誅心的話,您和爹爹在,還能招撫女兒一二,將來……大嫂是威武伯府出來的人,女兒即使信得過大哥,卻斷然不敢信大嫂。”
遮遮掩掩的東西被殘忍的撕開,襄陽侯夫人氣得一時語塞,“你!”
楊悅琪忙遞茶捶背,襄陽侯夫人喝了半杯茶水緩了緩,她家族是鹽商出身,家裏不缺銀子,但也最重視銀子,於是她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你婆婆真的把手伸到你嫁妝裏了?她拿了多少!”
楊悅琪老實回答道:“兩箱子古董字畫,說是送給禮部的官員了;還有一匣子寶石,鑲在飾品上送人情,前幾日又試探問我陪嫁的幾間鋪子租期到了沒有,說租給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她的陪房做皮草生意,正缺地段好的鋪子,我推說鋪子簽了剛簽了五年租約,她還滿臉不高興呢,好一頓敲打。”
襄陽侯夫人聽得心痛不已,咬牙道:“那個死老太婆!真當我們襄陽侯府的銀子是水做的,來的那麽容易啊!伸手向兒媳婦要嫁妝做臉麵,呸!你以後可別傻乎乎的她要什麽你就給,不出二年,你的嫁妝就被她蠶食搬空了。”
楊悅琪嘟囔道:“婆婆義正言辭說是為了二爺的前途,我身為二爺的妻子,就應該出錢出力推一把,否則就是不賢,盡拿大帽子扣我,我哪敢回回都不給?她要三回,我就給她一回。就是這樣,婆婆還不滿呢,二爺嘴上不敢說我不賢,心裏卻抱怨我自私涼薄,同床共枕這麽多年,我當然知道他那點心思!”
襄陽侯夫人怒道:“什麽東西!自己沒本事還敢怨自家婆娘,良心被狗吃了!”
當然,襄陽侯夫人也不想想,她的良心在那裏。
楊悅琪說道:“都是這丞相府的家私害的,我受不了了,不想再攙和進去,眼瞅著是賠了錢財,我幹嘛要跟著往裏跳?還不如死了這條心,娘,您說是不是?”
襄陽侯夫人有些猶豫,良久,歎道:“女兒啊,奪家產本來就是件難事,想當年你爹爹以過繼的身份承爵,我們吃了多少苦頭、砸進多少銀子進去?我們從未後悔過。”
楊悅琪立刻反駁道:“那時您和爹爹有勝算,所以義無反顧往前走,可是我們連撞了多少南牆,撞的頭破血流,根本是兩回事嘛。女兒覺得,您女婿唯一可能繼承財產的情況就是鎮遠侯倒台,侯夫人娘家遭難,鎮遠候府四個兒子全部死光……問題是,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
襄陽侯夫人一時舉棋不定,隻得說道:“人有旦夕禍福,天知道鎮遠侯府是否能夠一直壓著伯府,萬一你有那個福分呢?你捂緊錢袋,誰要你都不給,他們敢把你怎麽樣?過幾日我叫你大哥來接你和孩子們回娘家住些時日,臊一臊你那個不要臉的婆婆。”
西南,交趾郡,某山穀處。
雖說此地美其名曰是戰俘營,其實和萬人坑差不多,交趾叛軍財力隻夠自己填飽肚子,哪有精力管這些景傾王朝戰俘呢?醫藥半點沒有,飯食僅能維持活命,走路都打飄,叛軍首領陳季擴說,俘虜半死不活餓著也好,免得他們有力氣逃跑。
比饑餓更可怕是疾病,此時已然是四月,天氣越來越熱,戰俘營瘟病肆虐,每天都有李多人倒下,為了防止更多人感染上疾病,有些病倒士兵還沒咽氣就被活埋了,死亡陰影籠罩著營地,這裏就是人間地獄。
交趾郡東都(即現在越南首都河內),子鳳賣掉兩筐鮮魚,頗為滿足在路邊攤連吃兩位米粉,東都是交趾最繁華城市,所謂大隱隱於市,這裏人口繁雜,子鳳便藏身於此。
自從叛軍突襲,他被龐大大象戰團衝散,僥幸沒有被捉進戰俘營等死,大戰期間,邊境守護森嚴,走野道毒蟲蟒蛇又多,回去風險太大了,他幹脆扮作交趾流民,故意在烈日下暴曬成泥鰍般黑黝黝,溜到叛軍大本營東都躲起來,伺機而動。
他身無分文,起初是跟著流民靠乞討為生,吃剩飯剩菜,昔日潔癖病症不治而愈,等熟悉了東都環境,他開始用偷來漁網在城郊半夜捕魚,開城門後挑進城裏販賣,賺了點小錢後,就從漁民手裏收購鮮魚,做上了二倒販子。
交趾民眾大多身材瘦小,身材修長子鳳謊稱自己十五六歲,居然也有漁家少女暗送秋波。子鳳由衷發出深情呼喚:爹爹大哥,們快打過來吧,再拖一年,可能要娶個交趾媳婦了。
“就是鮮魚阮小二?”一個地主小管事模樣男人走到米粉攤問道。
阮是西南大姓,十個人至少有三個姓阮,子鳳用頗為地道方言回道:“就是,今日鮮魚都賣完了,您明日再來。”
小管事道:“跟說就是明天生意,明日們東家嫁女兒,送兩框鮮魚、兩簍河蝦,到時一起結賬。”
大客戶到訪,子鳳立刻狗腿站起身來,還拿衣袖擦了擦凳子,請小管事坐下,一副市儈麵孔討價還價起來。
定下價錢,小管事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子鳳,說這是他東家地址,明日一清早就送過去。
子鳳摸著頭頂鳥巢般亂發笑道:“一草民,不識字,告訴那條街,那條巷,尋訪過去便是,您放心,記性好著呢,不是第一次送貨,絕對耽誤不了您東家喜宴……”
次日清晨,城門大開,子鳳拉著借用雙輪車進城,車上裝著四大框河鮮,朝著昨日小管事說地址走去,清瘦結實肩膀被拉車麻繩勒出道道血痕,汗珠從額頭低落,滾進石板路塵土裏。出來近一年了,偽娘少年變成了男子漢。
約半個時辰,子鳳到達了目地,小管事驗貨給錢,指著左邊一個臨時搭建茅草棚說,“把貨物擱在那。”
“好咧!”子鳳拖著車往裏走,卸貨完畢折身往回走,驀地腳下一空,整個人跌落進一個深坑,就當他要摔個狗啃泥時,鋪在深坑底部漁網倏然收緊,將子鳳捆綁懸掛在空中。
子鳳猶如風幹鹹魚般在空中搖晃著,被人拉出陷阱,剛才忙著辦婚宴嘈雜小院突然一片死寂,一個中年男人負手居高臨下看著被漁網緊纏子鳳,子鳳心中大駭,此人正是穩坐叛軍第二把交椅大將黎利,僅次於自稱皇室後裔首領陳季擴,他在沐國公帳下做小文書時,無數次見過黎利畫像。
出乎意外,黎利用純正京城官話說道:“鎮遠侯府二公子,很冒昧用這種方式和見麵,想和做筆交易。”
子鳳抖抖索索,做懼駭裝,為了加強表演效果,他還不惜尿濕褲子,用當地方言說道:“大老爺認錯人了,是販魚為生流民,爹是屠夫、娘是漁女,——。”
黎利打斷道:“二公子是貴客,來人,先好好招待二公子。”
“好好招待”麽,子鳳做好了嚴刑拷打準備,他被蒙上眼睛裝進馬車,帶到了黎利府邸,在十個嬌豔侍婢伺候(監視?)下洗浴換衣,塞進黎利書房。
“人秘密觀察二公子很久了。”黎利說道:“們有畫像,也有們,二公子流民扮演不錯,幾乎以假亂真,可惜還是露出馬腳,剛來東都城時,有五個流民見相貌清秀,想猥褻,赤手空拳對付五個成年人,三個扭斷了脖子,兩個被生生挖去眼睛,血竭而亡,從那時候開始,斥候就開始注意了。將門虎子,果然出手不凡啊。”
這些往事都被他挖出來了?既然早就認出了,為何現在才捅破?子鳳麵上依舊做呆滯狀,死活不承認二公子身份。
黎利輕輕一笑,說道:“就開門見山吧,此次請二公子來敝處一敘,是為請二公子回去給鎮遠侯捎個話,願做內應,協助侯爺以最少代價鏟除陳季擴叛軍,救民眾於水火,北越永遠臣服景傾王朝。”
政治家最愛說那些冠冕堂皇話,才不信是因為“愛百姓”叛變陳季擴呢,子鳳不以為然。
“陳季擴個性暴烈短視,隻顧自己做皇帝美夢,根本不顧及原北越國百姓死活,他掌控戰俘營慘狀想必二公子也聽聞了,如此虐待天朝俘虜,隻會激怒天朝,將來戰爭更為殘酷,等鎮遠侯補充兵源卷土重來,陳季擴笑不了多久了。”黎利說道:“與陳季擴想法截然不同,主張和平,恢複以前北越國臣服大燕帝國規則,二公子這些天在東都,應該也知道善待滯留東都二萬餘名大燕朝官員和家屬,還派兵保護他們,以防流民殺戮搶劫。陳季擴幾次欲將這二萬人驅趕至戰俘營等死,意圖謀霸他們家產,數次據理力爭,才保得現狀,這兩萬人,便是最大誠意。”
十幾年前北越國由獨立王國納入景傾王朝版圖,成為交趾郡之後,當時皇帝景傾帝派了大量文武官員進駐此地,取代以前北越國官員,可惜這些官員大多是隻會壓榨民脂民膏吸血鬼,如今被叛軍圈禁在家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