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食不下咽
李翰林是在臘月十日回京,他進宮將北越國俘虜和戰利品交給聖上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李丞相府祭祖,而是跑到英國公府給英國公太夫人磕了三個響頭,感謝她在花槿露母子陷入困境時伸出援手,然後才去了自己祠堂燒香祭拜先人。
李翰林麵癱臉懶都懶得屈尊看二房二老爺一眼,慢悠悠說道:“逆子?祖宗拚死拚活掙來掙來的丞相府,是誰讓這丞相府蒙受了屈辱的,受了皇上的責罰的,是誰讓父親在朝廷上失去了顏麵的,二叔可要找準了正主再罵。”
二房李二老爺一噎,二老爺就算是修為再高此時也黑了臉,李丞相府團圓飯是分了男女席麵,中間隔著幾扇富貴牡丹屏風,李翰林的話語飄到女席這邊,除了花槿露,大房臉上都不好看,尤其是李丞相夫人。
李二老爺猛拍席麵,蹭地站起,右手指著李翰林,胸膛氣得如波浪般此起彼伏,“你……你這個逆子,敢頂撞長輩!我今日就要幫九泉之下的大嫂教訓你這個不孝子!”
李翰林提起麵前的青白釉刻花酒壺,給自己斟酒,然後“無意”中將酒壺的壺嘴指向麵色青白的李二少爺,說道:“二叔,您找準了正主再罵不遲。”
“你!”
“二哥,今日是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團圓飯,可不能鬧成這樣。”三房李三老爺一把拉住李二老爺的胳膊,將他按回座位上,對李翰林說道:“你二叔酒喝多了,就喜歡胡言亂語的,你別往心裏去,你得勝回來,又封了侯爵,其實你二叔還有我們都是很高興的。”
這時候李丞相也大聲說道:“好好的一頓家宴你們就不能讓翰林痛痛快快的吃嗎,就算是他有過錯,也是錯在在外這麽久沒有回來一趟,但那也是因為有皇命在身,其他的,我看真就是我李家的好男兒了,都別說了,誰要是不願意吃這餐飯都可以回房自己吃去,省得讓人食不下咽!”李丞相一句話就讓在坐的所有人都禁住了嘴。
當家人餘威尚存,男席和女席都舉起酒杯一口幹了。
二房的五少奶奶劉氏見公爹兼情人損了麵子,心下頓時怒意橫生!
見花槿露杯中淡淡的茶色,劉氏提著酒壺站起來要給花槿露倒酒,“天氣冷,大嫂喝點酒暖暖身子。”
花槿露將手掌虛蓋在杯上,“我自有伺候的丫鬟,那裏敢勞煩五弟媳親自斟酒。”
劉氏俯下身誇張的聞了聞味道,半認真半玩笑道:“大嫂耍滑頭呢,您這杯子裏是明明是茶葉的味道,喝多少都不做數的,今日是除夕,所有的女眷都是喝酒的,大嫂如何喝不得?來人啦,取一個大海碗來,我親自斟滿了,定要勸大嫂喝下一碗。”
“你這潑猴,在五指山下壓了五百年還不長點記性,這會子又來淘氣。”三房的七少奶奶嶽氏起來搶過酒壺,笑道:“這酒是發散之物,大嫂生產還不到半年,不能沾酒的。”
劉氏見酒壺被搶,又被嶽氏說透了,心裏尤自不甘,裝傻充愣道:“喲,瞧我這記性,居然忘了飲食的忌諱,大嫂早產傷了元氣,身子不好,能來丞相府吃頓年夜飯已經不容易了,那裏能飲酒呢。”
大過年了,都討個吉利,花槿露卻被人說成是病秧子,還真是晦氣。
二房李二夫人一心想扳回一局,乘機窮追猛打,佯裝關心道:“翰林媳婦身子還沒好呐?哎喲,這可不行,隻有子龍一個兒子是不成的,少不得我這個做長輩的多操點心,張羅幾個好生養的丫鬟送到鎮遠候府。翰林媳婦,這可由不得你不同意,事關子嗣大事,我們李家規矩嚴,善妒是要出婦的。”
花槿露淡笑道:“二嬸娘的厚愛,侄兒媳婦心領了。隻是侄兒媳婦覺得,您要送人,還是先顧著桌上的幾個弟媳婦吧,要不就要怨您做嬸娘的偏心,隻顧著疼我一個了。”
席麵上三少奶娘王沐琳隻有兩個閨女,還沒有生兒子,二房的大少奶奶和五少奶奶雖有兒子在身,可誰願意讓自己的丈夫再娶幾個女人進來分自己的寵啊,這三人膽戰心驚的看著二房李二夫人,就怕她大展長輩慈愛本色,往她們房裏塞人。
這時席麵上二老夫人早就對二房李二夫人不滿了,她十分不齒二老夫人塞人的老把戲,暗想我這個正經老祖母都沒塞往孫兒媳婦房裏塞人,你一個隔房的嬸娘瞎忙活什麽!
二老夫人說道:“二兒媳啊,你也不小了,安享晚年就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管不了那麽多。我瞧著翰林媳婦氣色很好,她年輕,將養將養身子就好了,如今翰林家大業大,還是要多生幾個嫡子才是,再說了,鎮遠候府已經有兩個妾室,翰林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房裏人太多可不是什麽好事。”
言下之意,就是說李二夫人存心添亂了。在座的夫人小姐們心下都是一驚:二老太太從未在李二夫人麵前硬氣過,這次居然擺出了老太太的款教訓起這個媳婦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麽!
花槿露對二老太太感激一瞥,李翰林曾經告訴她,二老太太是李丞相的庶女,娘家不顯,又青春喪偶,拖著三個年幼的孩子過活,隻能依附丞相府生活,雖然看不慣李丞相夫人用捧殺的方式養他,但是為了能安穩的安享晚年,她也隻能睜一眼閉一眼,不敢怒,更不敢言。
李翰林心裏很敬重這位長輩,今年暗中送了二老太太居賢坊一座五進的大宅子,預備著給老太太一些田產,好度過晚年,怎麽說父親隨對二老太太不薄,但是父親向來不管後院之事,指不定哪天李丞相夫人就暗下毒手。
二老太太有了房子,李丞相又有尊敬這位庶母,還靠著鎮遠侯這顆大樹,她不用繼續忍讓,所以直言掃了李二夫人的麵子。
猝不及防受到重擊,李二夫人一時語塞。
李丞相夫人心裏有數:二老太太已經改換門庭投靠鎮遠侯府了,過完年就趕緊分家吧,到時候二老太太看她還能不能跳起來,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年夜飯就這樣如瀕死的病人般斷斷續續的進行著,大家庭最後一次團聚最後不歡而散。
吃完年夜飯就是守歲等過年,花槿露和李翰林不想在李丞相府守歲,尤其是小子龍還在鎮遠候府,兩人放心不下,匆匆告辭坐上馬車往積水潭而去。
鎮遠候府,歸田居。
花槿露和李翰林相擁坐在臨窗大炕上守歲,小子龍在大紅鯉魚跳龍門錦被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二叔和二嬸怎麽總是死性不改盯著我們不放?他們就那麽甘心給李夫人當槍使麽?”花槿露忍不住問道,“論理,我們鎮遠候府和二房沒有多少利益衝突,怎麽每次都是二房打頭陣?這一點我實在想不通,若說以前是為了討好當家的李夫人,可現在明明李夫人勢敗了,自身都難保,父親也不再住在李丞相府了,就是剛才也不守歲的,直接吃了飯和咱們一道回了鎮遠候府,這分家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他們為何還死死咬住我們不放?當真不給自己和子孫留任何餘地麽?”
而且二房夫婦,貌似也不是什麽有節操氣節的人啊。
李翰林眼裏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戾氣,不過他依舊笑道:“二房踩我踩習慣了,知道我饒不了他們,幹脆豁出去。也狗改不了吃那啥,不撞南牆不回頭,總之就是欠收拾了唄,你就瞧著吧,一開春,他兒子的差事準要丟,不僅如此,還要要被同僚彈劾呢,夠二房喝一壺的。”
“大過年的,你又琢磨著使壞了。”花槿露笑道。
李翰林輕咬著妻子的耳朵:“怎麽了?你嫌棄為夫太壞了?今晚我還要更壞呢。”
花槿露捂嘴笑道,“對這些存心找茬的,你要更壞才行啊!”
李翰林搖搖歎道:“若說起壞來,誰敢和娘子您比?應轅在八大胡同被激憤的自報家門,這事我做的肯定沒有你周密……”
看著妻子笑靨如花,躺在自己懷裏打瞌睡,李翰林聽著窗外北風,想起深藏在記憶裏的往事:是啊,為什麽二房要盯著自己不放呢,小時候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他們以為自己那時候還小,什麽都不懂吧。
記得那是個夏夜,他是三歲還是四歲呢?一覺醒來,發覺母親不在身邊,便光著小腳跑出去院門尋找。
他找到竹林處,聽見裏麵有人壓低聲音說話,他聽出是母親,悄悄走近過去。
母親說:“二叔莫要再塞這些淫詩豔曲給我了,我心裏隻有丞相爺一人,也隻想守著翰林過清淨日子。”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大嫂莫要害羞嘛,人一生短短幾十年,最重要的就是快活二字,什麽忠貞羞恥,都是用來束縛那些蠢夫愚婦的。”
母親說:“我隻願做愚婦,二小叔自去尋別人去。”
“哎,別走啊!”那個男人拉過母親的手。
啪!母親反手給了那男人一耳光,厲聲道:“請二小叔自重!我是你大嫂,並非隨意輕賤之人!”
“我喜歡的就是大嫂。”那個男人冷笑道:“大嫂聲音再大些,把人都叫過來,親眼看著我和大嫂做一對鴛鴦。”
母親大急,那個男人乘機捂著母親的嘴,將母親按到在地,母親奮力掙紮,他從暗處跑出來,舀起一塊石頭就往那個男人頭上砸過去!
男人吃痛,半張臉都是血,站起來就要踢他,這時母親掙脫開來,從衣袖裏取出一把匕首,朝著男人的左腳踝砍過去!
匕首削鐵如泥,男人的腳踝血噴湧而出,癱軟在地,大聲呼痛。
“我雖是弱女子,但是為母則強,你若敢動我的兒子,辱我名聲,我就要你的命!”母親目光如火,再次揮動匕首,朝著男人的右腳腳踝割去!
最後母親抱著他回了院子,他呆呆的看著母親清洗匕首上的鮮血,次日醒來,母親麵色如常,好像一切隻是噩夢一場。
時間久了,他也以為是夢,直到長大後才慢慢覺得不對起來,後來明察暗訪,他發現二叔有個怪癖,二叔不喜歡小姑娘,隻找生育過的媳婦子下手,連親媳婦劉氏都是為他暖過床的,難怪會看中那時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