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550章 揚州風雲六
鄭元勳費盡唇舌的打發了跑來家中,希望讓他出頭的那些鹽商之後,稍稍做了一些安排,便匆匆回到了後花園內。
江都鄭家從事鹽業已經有數代,家資豐饒可謂難以計數。到了鄭元勳這一代人,鄭家便開始學習前輩鹽商,走由商入儒的道路了。
鄭元勳作為鄭家本代的嫡長子,頗有些讀書的才能,特別是對於繪畫一道,很有天賦。
但是他的才能同那些江南聞名的士子相比,還是有些麻繩提豆腐,難以提起的。
不過鄭家畢竟是揚州八大總商之一,大筆的金錢花下去,自然有江南名士為鄭元勳背書宣揚。就連雲間名士董其昌,也常在友人之間談話時,稱鄭元勳為小友。
天啟初年,鄭元勳以奉養母親為由,請住在鎮江的造園名家計成過江為他造園,園址就選在揚州城外的西南隅,荷花池北湖,二道河東岸中長嶼上。
這座龐大的園林,已經造了9年,依然不過才初具規模。有好事者曾經去觀看過正在修建的鄭家園林,認為要全部建好入住,大約還需要五、六年。但是建成之後,當為揚州第一名園。
由此可知,鄭家之財勢是多麽驚人了。鄭元勳除了交好董其昌外,對於聞名江南的各路文人,也一向是以禮相待,試圖結個善緣。
而這些文人中,他又最為追捧張溥、張采兩人,一直想要成為應社的一員。揚州文風和蘇州相比,自然是大為不如。而“婁東二張“的名聲,儼然已是江南新生代的文人領袖了。
能夠成為應社的一員,鄭元勳自然也就成了真正的江南名士。隻不過張溥雖然接受了鄭元勳對應社的資助,卻遲遲不把他引入應社,隻把他當做了應社的錢袋子。
直到為了召開吳江尹山大會,囊中羞澀的應社才子們,才不得不捏著鼻子把鄭元勳接納為了複社的編外成員。
在這些才子們看來,鄭元勳雖然為人還不錯,但是讓他和他們一同匡扶社稷,那還是不怎麽夠格的。不過替諸位名士跑跑腿,掏掏銀子,勉強還湊合。
對於複社眾位才子的想法,鄭元勳一無所知。在他看來,能夠和這些君子們交往,已經讓江都鄭家沾上了幾分書香之氣,不會再被視為地位低下的鹽商人家了。
家中的鹽業生意,一向都是他父親掌管,鄭元勳隻是從3年前才開始慢慢學習生意上的門道。鄭元勳本人對於家中的生意並不是那麽關心,若是有時間,他更願意邀請幾位文人在別院吟詩作畫。
當鄭子彥被察院請去,遲遲未歸時,鄭家上下並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這些鹽商的上門,頓時讓正在接待友人的鄭元勳大吃一驚。
送走了這些報信兼討要主意的鹽商之後,鄭元勳立刻下令對後宅封鎖消息,生怕母親知道後發生什麽意外。此外他還派出了幾名家仆,去其他幾家總商府上、巡鹽察院、鹽運司衙門打探下消息,究竟出了什麽事。
他安排了這些事務之後,還是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他很快便想到,還在後花園賞花的幾位友人,便想要去向他們討個主意。
鄭元勳返回後花園水榭的時候,幾位複社才子都有了幾分醉意了,他們高談闊論之時,完全沒察覺主人不在的事情。
當鄭元勳匆忙的返回時,坐在水榭靠窗的一位書生這才驚奇的對著他喊道:“超宗兄是何時逃席的,我等正在以府上的菊花為題,讓大家一人做一首詩,要是做的不好或是沒有做出來,就要罰酒三杯。超宗兄你來的正好,且來做上一首…”
鄭元勳的內心雖然焦急如焚,但是對著這些文友依然不敢失禮,他抱拳見禮告罪之後,便把自己剛剛收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聽到鄭家突然攤上了偽造鹽引的大案,這些醉意熏熏的文人頓時清醒了三分。一時之間,水榭內突然變得安靜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一位文士突然起身向著鄭元勳鞠躬行禮後說道:“我等都不知府上發生了這等事,還來府上叨擾。超宗兄此刻必然心亂不已,餘現在又不勝酒力,一時難以替兄出力。
先待餘回去醒醒酒,打聽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再來找兄商議,如何處理此事。餘告辭了。”
鄭元勳趕緊回禮說道:“黃兄可自去,是否要小弟安排車馬?”
“不必,兄還是先安排家事,安排家事為要。”
隨著這位姓黃文人的帶頭,水榭內就坐的7、8位讀書人,也紛紛告辭離開,最後就剩下了一人,還在若無其事的飲酒吃菜。
鄭元勳看著此人,臉上掛著苦笑的問道:“吳兄可也是要離去?小弟這就替你安排車馬去。”
吳昌時抬頭對著鄭元勳笑了笑說道:“超宗兄這是想要趕我了?可是嫌我不能給你幫上什麽忙?”
“哪裏,哪裏。隻不過吳兄是浙江人,在揚州人生地不熟的,餘是怕牽連了你啊。” 鄭元勳垂頭喪氣的坐了下來。
吳昌時看了看他,方才放下了酒杯說道:“我同超宗兄認識了也快3年了,這三年來多受超宗兄接濟,一直無以為報。
今日超宗兄遇到了麻煩,我又怎麽能一走了之?我的才學固然不及他人,但是義氣卻不會少於別人。吳江尹山大會多賴閣下鼎力相助,方才能夠圓滿完成。
張社首一直想要正式將你引入複社,成為一名正式的成員。在我眼中,閣下同複社其他朋友,實在是沒有什麽區別。
我複社各位朋友以匡扶社稷為誌,以古君子之風為楷模,又怎麽能對超宗兄的麻煩視而不見呢?
察院這位新任巡鹽禦史,過往在士林中也沒有什麽名氣,他想要在兩淮運司掀起一場大案,無非就是想要贏得一些名聲罷了。
鄭總商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商人,這位禦史大人未必會對他下手。我猜,這位大人想要的,不過是八位總商拿出運司官員偽造鹽引和索賄、受賄的證據罷了。
不過運司官員個個都要來曆,背後都有恩主,不是他一個名聲不顯的禦史可以撼動的。而他這次居然一口氣抓捕了整個兩淮運司的官員,以我看來,簡直就是自不量力。
超宗兄不必過於憂慮,且先靜觀其變。察院總不能把八大鹽總商一直關押下去,要是擾亂了兩淮鹽政,他怎麽擔待的起這個責任。
至於那些運司官員背後的恩主,一旦得到消息,一定會有所行動,不會任由這位韓禦史亂來的。”
吳昌時替鄭元勳分析了一大堆,終於讓這位富豪子弟安定了下來。他這才最後下了一個定論說道:“這位韓禦史如此不自量力,我估計他在揚州待的日子也不會長久了。”
吳昌時之所以替鄭家出謀劃策,不僅僅在於他分析的那些理由,還在於鄭家實在是複社現在最大的財源。他這次跑來揚州,正是準備向鄭元勳請求資助的。
對於複社的才子們來說,組建文社可不是隨便找個茅舍談談理想和文學。沒有美酒佳肴,沒有美人在側,就算他們的理想藍圖描繪的再宏偉,也缺少成就感啊。
雖說能夠組建文社的才子們,大多數都是小有資產的士紳門庭,但是讓他們偶爾會上一次集會的費用,大約還能勉強撐得下去。想要自己次次支付,大約兩、三次集會之後,社內就剩下小貓三兩隻了。
沒有固定和頻繁的集會,他們的文名又如何能夠傳播出去呢?不能傳播文名的話,建立複社也就失去了意義。因此為了複社聚會的經費來源,吳昌時也不得不緊緊抓住鄭元勳,希望鄭家能夠安全度關。
不過接下去的事態,便超過了吳昌時的預料。3天過去了,八位鹽總商還是沒有走出察院。而揚州城內的察院依然風平浪靜,沒有任何風吹草動的意思。
怎麽看,吳昌時此前的分析都沒有料中。鄭元勳又開始變得焦慮了起來,八位總商的家人也數次前往察院,想要見見被軟禁的總商們,但是卻依然被察院嚴厲的拒絕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吳昌時終於忍不下去了。在他看來,現在隻有冒險一搏,在揚州城內鬧上一鬧,總要讓八位總商知道,外麵有人還在援救他們,免得他們說出了不該說的話,那就真的後悔莫及了。
吳昌時再次找到了有些六神無主的鄭元勳,對著他說道:“鄭總商的事恐怕難以善了,若是大家遲遲沒有動作,一旦總商在察院內認罪,恐怕鄭家也要傾覆了。”
鄭元勳趕緊抓住了吳昌時的手,焦急的說道:“兄長若是有什麽法子,還請盡快告訴我。若是能夠度此難關,我當視兄長為長兄,今後若有所命,必不敢不從。”
吳昌時輕輕拍了拍鄭元勳的手說道:“今日之事,隻能仿當日兩位二張先生在蘇州的故事,一是聯絡八家總商,號召兩淮鹽商罷市,讓兩淮行鹽區的地方官給朝廷以壓力;
二是鼓動運司官員的家眷上察院討要家人,煽動揚州義民壓迫察院放人。
揚州不僅是兩淮鹽運的集中地點,也是大運河的交通要點,一旦這裏發生了市民暴動的事件,朝廷一定不會做事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