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恐怖的收音機
回到-109房,我鎖上門,安全鎖也上了。
我打開空氣淨化器,坐在床上,所有路都斷了。我回想著剛才驚險的一幕,麵對一地的地磚碎片一籌莫展。
忽聽得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珍兒。
“來點宵夜嗎?我煮了麵條,他們都在上麵吃著呢。”
“太感謝了!”砸了她的地板,我心裏充滿了歉意:“地板……我會賠的。”
“唉,算了,老熟人,反正都要搬了。”珍兒一擺手道。
“對了,”我突然想起了那首老歌,“你這還有那首歌嗎?”
“哪首歌?”
我簡單哼了一段旋律,她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啊哈,那首歌啊!”也跟我一起哼了起來。
“對,就是這首。”
“那是我們的‘吧歌’!”珍兒笑道,“等下我放給你聽哈。”
我跟她來到酒吧裏,隻見包工頭和張醫生正趴在吧台上埋頭吃麵。
社區有線廣播還在播報新聞:……社會秩序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市民情緒穩定。我們將進一步嚴厲打擊各種違法犯罪活動,做好群眾疏散工作,把治霧防霾的工作落到實處……
“剛才你去哪了?”張醫生衝我點了一下頭。
“去天台看了看。”
“聽到槍聲沒?外麵好像打得很厲害。”
我點了一下頭,完全沒有聊天的欲望。酒吧大門已經關上了,上麵釘了兩塊木板。
“你知道嗎?”王總放下筷子,對我說:“現在我不信上麵的說法了,我覺得你說的是道理的。”
“嗯嗯。”我隨口應付道。
“老聽這些閉路廣播,就跟玩單機遊戲一樣,”張醫生輕蔑地指了一下牆上的廣播匣子,“不管是世界新聞,還是國內新聞、本市新聞,都是聽他們一家之言。”
離開這座城市現在看來一時半會是沒轍了,關於防空洞的傳說很顯然就是一個夢。
在我放空時,酒吧裏響起了音樂聲,是那首熟悉的老歌——
……
你可以叫我做任何事情
我會做任何你要求的事
隻要你說你仍然愛我
當我們的生命結束
我將與你共享這永恒的黑暗
如果你愛我,真的愛我
我不會恐懼死亡,親愛的,我不會在乎
……
我一抬頭,發現珍兒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一陣惡心,低下頭,靜靜地聽著,雨的容貌又浮現在眼前。
“我剛剛跟我孩子通了電話,”張醫生吃完了麵條,邊戴口罩邊道:“怎麽跟我們的孩子們交代這奇幻的時代,真的是我很早就提醒過的。你們信不信,他們到老都會記得今天。所以,他們現在怎麽理解今天,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愛奇文學iqi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我發現他戴了兩個口罩——這人是真怕死啊!我戴一個口罩都受不了。
再看一旁的王總,他也在戴口罩,他戴了三個!這個傻逼,也忒恐怖了吧!這你媽還透得過氣來嗎?不知他倆較這個勁的意義何在?是比誰更膽小,比誰更有錢還是比誰更有辦法弄到更多的口罩?我想起之前在外麵見過戴護目鏡的,我不敢說這類人就一定比別人更膽小,或許他並不怕死,他所考慮的可能隻是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而連累到家人吧。
我注意到酒吧的角落裏堆滿了廁紙和方便麵,搶購方便麵可以理解,她搶購這麽多廁紙幹嘛?珍兒實在令人費解。
有線廣播仍在老調重彈:
按照市辦公廳統一部署,市信息中心及時向各級信息中心發出《眾誌成城共克時艱堅決打贏霧霾防控阻擊戰》倡議,加強動員、調度進展、指導服務、交流聯動。“規定動作做到位、自選動作做出彩”,全國生態環境信息化部門在保障各地各部門生態環境工作有序開展的同時,各顯身手,為抗霾工作保駕護航……
我真心想砸了牆上那個黑匣子。
“聲音聽不到?您是哪個單位?”廣播裏突然傳出一個粗暴的男聲。
“市二醫院。”另一個男聲道。
“現在其他單位都可以聽到聲音,應該是您本地問題,請檢查一下調音台,是否已經打開本地輸出,或者線路連接是否正常。”
“果真是調音台本地輸出沒有打開,現在已收到聲音。”
“好的,保持現有狀態,會議準備開始。”
女播音員宣布道:“現在插播一段新聞。”
“緊急通告,”其中一個男聲清了清嗓子,用沙啞、急促的嗓音道:“今晚,我市出現了大量急性肺炎的發病者,還有一些市民受到暴徒攻擊,出現了傷亡。現在急需大量的醫務工作者。我呼籲,不管是在職的,還是退休的醫務工作者,請盡快趕到到市體育館,不要去醫院了,那裏已經人滿為患。這不是演習,我再說一遍,這不是演習,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
插播結束後,女播音員出來安慰聽眾道:“市民們,請不必過度驚慌,請保持理性,我們的軍隊已經抵達榕城,全國各地的援榕醫療工作隊正火速趕往我市。”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看來‘春雞’也有慌的時候啊!”汪總笑道。
珍兒長歎一聲道:“我有一個感悟,女人這一上了年紀吧,隻有兩樣東西靠得住。一是鈔票,二是自律。”
“男人也一樣。”王總道,“你看我遵紀守法,乖乖戴上口罩。”
我故意擠兌他道:“而且一戴就是三個!”
“噗哈哈哈哈……”珍兒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我知道這是一種緩解內心緊張情緒的應急反應。
之後,有線廣播便沒了聲音,我估計是因為廣
播站受到了暴徒的攻擊,要不就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屋裏一片死寂,大夥都被嚇得不輕。
我問張醫生:“你們醫院就沒有點這方麵的內部消息麽?”
“上麵查得嚴,都不敢亂說。”他壓低聲音道,“我有個同學在北方一家醫院上班,光他們一家醫院就送了三百多個病人,說是臨近的一個小村子失控了。”
我繼續問道:“您上次去淼國,有沒有去屍檢什麽的?”
張醫生搖搖頭道:“沒有,我去的時候已經火化了。”
沉默一會,他又道:“不過榕城的第一個病例我是見過的。”
“是個什麽情況?”我追問道。
“去年12月17日,我們醫院急診科接診了一位精神病患者。莫名其妙地高燒,咳嗽,一吸氣胸就像刀割一樣疼,把內髒都要咳出來的那種咳法,一直用藥都不好,體溫動都不動一下。22號就轉到了呼吸科,做了纖維支氣管鏡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外麵做高通量測序,後來口頭報出來是肺炎病毒。”
“那個人是不是我國的‘零號病人’?”
“那個不是‘零號病人’,聽別的醫院說,之前有過類似病例,但沒記錄。”
“那個病人是幹什麽工作的?”
“在市立海鮮市場做事的。”
“您還知道其他病人的情況嗎?”
“一周後,我們醫院又來了一個病人,他也在海鮮市場上班,是我們科一位醫生的侄兒,40多歲,沒有任何基礎疾病,肺部一塌糊塗,血氧飽和隻有90%,轉到其他專科醫院已經治療了將近10天左右都沒有任何好轉,病人收到了呼吸科監護室住院。同樣做了纖維支氣管鏡取了肺泡灌洗液送。”
“可這種情況怎麽還可能有暴力行為呢?”我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這病毒的潛伏期很長,這是中期的症狀,然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會自愈,之後才會出現暴力行為。”
他停了一會,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有一部分人因為肺部感染死亡,多數為老年人。奇怪的是,極少出現未成年人被感染的情況。”
王總顯然是聽見了我們的談話,走過來道:“如果這是病毒感染,一定是塔國軍方投的毒。”
“你一定是武俠小說看多了,要是軍方能造出這種病毒,那他們一定會有解藥。”張醫生冷笑道。
“他們肯定有解藥,要不他們怎麽會沒事呢?”王總朗聲道。
張醫生沒搭理他,又慢慢坐回高腳轉椅,繼續發呆。
“我有一個短波收音機,”他突然把椅子轉了半圈,麵對我道:“我有一個短波收音機。”
“市麵上都買不到了,你打哪弄來的。”珍兒問道。
“嘿嘿,自製的,礦石收音機。”張醫生洋洋得意道。
“這不是違法的嗎?”包工頭質疑道。
“能收聽到國外的電台嗎?”我問。
“請把‘嗎’字去掉。”張醫生不屑道。
“那就拿出來給大夥聽聽唄。”在“包工頭”的強烈要求下,張醫生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他從屋裏拿出來一個小匣子,他接上電源,但什麽反應都沒有,他用力拍了拍,也沒有任何動靜。
“壞了,”張醫生尷尬地撓著後腦勺道,“可能是來的路上走得太急,給碰壞了。”
屋裏頓時響起一片歎息聲。
我突然想起了戴老師留給我的那本《末世逃生指南》,或許書裏有什麽妙計。
我回到-109房,翻開那本書,查了下目錄。我並沒抱太大的希望。
但書裏麵居然真還有一段講如何製做一個簡易的收音機。
我翻到那頁——用一根電線收聽廣播。不會吧!
“接通房屋南麵的電源,關掉其他燈,把電線的另一頭去膠皮,用金屬絲觸及潮的地麵……”
我帶著這本書回到了酒吧。
“老板娘,你這有南麵的插座嗎?”我問珍兒。
“有……有事嗎?”
“再借我一個接線板和一把剪刀。”
拿到接線板,我用剪刀把電線剪斷,借包工頭的打火機把斷的那頭點著,用衣角捏緊,再擼掉燒黑的膠皮,我把電線一頭的插頭插上南麵牆上的插座,再往地上倒了一杯礦泉水。
我叫他們把所有燈關掉,然後把電線露出銅絲的那一頭杵在一灘水裏,隻見金屬線頭如發紅的煙頭,有零星細小的火花濺出,發出“呲呲呲”的電流聲,我一滑動就聽見音樂聲傳來。
大夥一片嘩然。
又一滑動,轉到另一個台,一個男的正在播報新聞:
……形勢急轉直下,軍隊調動頻繁,許多大城市已經失控。在榕城,衝突升級,市民們正在湧向一座地鐵站……有內部消息稱,若局勢進一步惡化,軍隊不排除使用任何極端手段的可能……我們現在連線前方記者。
“大衛,你在現場看到了什麽?”播音員問道。
“就像傳染病一樣,人們在互相砍殺……一些人相信地鐵站裏有防空洞,可以躲避霧霾和殺戮……”記者大聲回答道。
酒吧的頂燈亮了,所有人麵麵相覷,不知是因為我的“魔法”,還是因為剛剛聽到聳人聽聞的消息。
“你信嗎?”包工頭轉頭問張醫生。
“我信。”張醫生道。
“反正我不信,”王總搖搖頭道,“這是境外廣播,水分太大!”
“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珍兒一臉焦急地望著我,我知道他在征求我的意見。
“我們問問孫警官吧?不知他那有沒有什麽新的情況發生?”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
法。
珍兒起身跑去櫃台,拿起話筒。
“喂,是警察局嗎?”珍兒放下話筒,喃喃自語道:“奇怪,接了又掛了!”
“再打啊!”包工頭急得跳了起來。
“幹脆關機了。”珍兒無奈地聳了一下肩。
“可能太忙了。”張醫生自我安慰道。
廣播仍在繼續:……男女比例的嚴重失衡,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成年男性找不到異性伴侶……預計明年我國娶不上媳婦的光棍將達3000萬至3500萬。”
“你們聽到沒?”珍兒緊張地問道。
“怪不得前一陣出了那麽多性暴力!”王總笑道。
“太可怕了!”珍兒的語氣裏充滿了真實的恐懼感。
“咱們軍隊的人數還不到兩百萬,這將是一支多麽可怕的直男生力軍啊!”張醫生笑道,“吞噬一切的力量。”
我拿電線的手感到累了。
“你們倒是聊得歡,誰來換我一下?”
張醫生自告奮勇,興致勃勃地跟我換了手,好奇地問道:“你說這到底是什麽原理呢?巫術……”
收音機裏開始播出一段對淼國大使采訪——
記者:大使先生,麵對公共衛生危機,以事實為基礎開展對話非常重要。您在節目采訪中說有人散播“病毒來自軍方實驗室”這樣的“瘋狂謠言”十分危險。大使先生,您知道是誰在散播這些瘋狂的陰謀論嗎?
大使:我認為這是始於塔國的。你看了我接受的采訪,我們談到這裏有人散播瘋狂言論。
記者:是的,您當時說:“還有人說這些病毒是來自軍事實驗室,類似的瘋狂言論我們怎麽能相信?”您當時是回應……
大使:這是我的一貫立場。我當時這樣認為,現在依然這樣認為。對於這個問題,當然我們最終要找到答案,揭開病毒的來源,但這是科學家要做的工作,而不是由外交官或者記者來進行揣測的,因為這樣的臆測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而且非常有害。為什麽不讓我們的科學家來完成他們的專業工作、並最終告訴我們答案呢?
記者:這病毒是魔鬼製造的嗎?
大使:沒有誰能造出這種洞悉人性和人類曆史,有智慧的病毒。
張醫生一不小心又轉了一個台,一聽插播音樂聲,我就知道這是塔國的一個專家訪談節目,以前是一個電視節目。在我的印象中,塔國的言論尺度是最寬鬆的。
“人們遠遠低估了這個病的威力,它是核武級的,這個病就是為了攬炒世界來的,即便是那些看上去沒出現什麽症狀的人,免疫力也會慢慢下降,男性會喪失生育能力。人類滅亡之後,因為失去宿主,病毒也會滅亡,但它就是為了與人類同歸於盡,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毒的病毒,每個人都要嚐到喪失自由的滋味才有可能得救。”我聽出來這是一個姓葛的嘉賓,他是一個人類學家,經常說一些嘩眾取寵的話。
主持人問道:“在一些國家,很多人不願意戴口罩,還到處參加各種聚會。”
“人類麵臨的抉擇是要自由和尊嚴,還是要平安和生命,每個國家給出了自己的選擇。”
“鑫國現在的情況很嚴重,請問您有什麽話對那裏的人說嗎?”
我們都在認真聽著,珍兒突然道:“我現在理解為什麽聯合政府要我們隱瞞真相了,地球上的人口太多,什麽人都有,謠言四起,他們擔心這樣給社會造成恐慌。”
張醫生反駁道:“你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當人們知道真相後,那才是真正的恐慌,以後誰都不信了,變態了。讓人說真話,天塌不下來。”
珍兒聽後,生氣道:“我們醫護人員奮戰在第一線,你做為醫護人員卻躲這胡說八道。”
“嗬嗬,在偉大的全球共同體是不會感到疼痛的,我們習慣了靠空話、謊言過活。”張醫生這話聽上去既像是自辨又像是自嘲。
汪總插嘴道:“我希望看到這病在塔國和淼國爆發。”
我問他:“為什麽?”
“張醫生跟我說這病毒來自於淼國,至於塔國,一直對我們不友好,我更願意相信是他們放的毒。”
“就是你這顆老鼠屎把國家帶坑裏了。”張醫生揶揄道。
“也算我一顆,”珍兒附和道,“我同意王總的看法。”
“聽,聽,”張醫生打斷了我們的交談,“聽葛教授怎麽說。”
訪談節目仍在進行:
主持人問:“為什麽塔國的情況並不嚴重,股市卻已經崩潰了?”
葛教授沉默了一會,平靜道:“金融帝國在崩潰,人類的金字塔型的結構在崩解,世界在重新洗牌,跨國大企業搞出來的全球化正在瓦解,這麽壯觀的場景,實在得好好欣賞,超級療愈且舒壓。我們何等有幸,可以見證這些龐然大物的瓦解過程。還有,就是全球共同體,我們的紅樓夢,已經沒有了。
“操他媽的!”王總憤憤道,“我剛剛聯係了塔國的經紀人,我的股票全被套住了。”
他緩緩站起身,往門口慢慢挪去,神情看上去頗為沮喪:“我得上天台溜達會了。”
“汪總,”珍兒道,“要不咱倆結個伴。”
“不至於。”張醫生勸道。
話音剛落,屋裏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又來了!”珍兒的神色又緊張起來。
“誰啊?”王總問道。
“是我,警察小孫。”門外答道。
是他的聲音,我走過去打開了門。
孫警官衝了進來,帶著一股硝煙味。他撂下手上的提包,提包裏發出嘩啦啦的金屬聲。
他滿頭大汗,喘著粗氣道:“出大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