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師徒

  七番街下城區，這是比較體面的稱呼。

  那些上層人士更喜歡把這些被鋼鐵圓盤遮蔽住天空的下城區稱作【老鼠窩】。

  住在米德加中心醫院這段時間裡，蒂法沒少聽醫院裡的人提起下城區的貧民窟。但凡提及這些【老鼠窩】，那些衣著光鮮的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地帶起嫌惡的表情。

  但真踏入這裡，蒂法發現貧民窟與自己想象中的有很大不同。

  雖然到處都是用木板或者廢棄金屬板搭建起來的簡易平房，但布局規劃並沒有想象中的凌亂。房與房之間留出的道路表面不像上層市區那樣是水泥路或者昂貴石磚鋪就的氣派街道，而是被無數人踩踏過而異常硬實的土地。

  再往前走能看見類似幼兒園的小型庭院，裡面有供孩子們玩耍的沙坑，一群小朋友穿著統一手工縫製的校服正開心地玩鬧著。

  除此之外還有顯然是手工拼湊出來的簡易籃球場、兩層高甚至三層高的獨棟樓房、道具店、武器店……蒂法甚至還看到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小型市集，裡面人聲喧囂相當熱鬧。

  「怎麼樣，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貧民窟有很大不同？」

  贊甘的聲音讓蒂法回過神來，少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這裡很有朝氣，大家似乎都在很努力地生存著。」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雖然穿著樸素，大部分人臉上也帶著過度勞累而產生的疲憊面容，但這些人眼裡似乎都有一些東西。蒂法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人的眼神，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與上層街區那些人真的不一樣，少女如是想到。

  贊甘摩挲著下巴上的絡腮鬍，邊走邊說：「來這裡不單單是為了讓你見一見米德加的另一面，也是為了帶你跟老朋友打個招呼。你這麼一個漂亮小姑娘想要在米德加生活下去，沒有旁人關照的話除了會十分辛苦之外，恐怕還會遇到不少騷擾。」

  「師父，我不怕辛苦。而且我不是您的得意弟子嗎？」

  蒂法曲起手臂，努力擺出強壯的樣子：「尋常男子可不是我的對手。」

  「哈哈哈哈！」

  贊甘大笑起來：「人心有時候可比拳頭和刀劍要可怕多了。總之，凡事多長個心眼，別傻乎乎地輕信別人，但也不要故意為惡，這樣的話就可以很好地在這個貧民窟生存下去啦。」

  「嗯！」少女重重點了點頭。

  師父會說出這番話，果然要到了離別的時候了嗎？身心同時遭遇重大創傷的少女總是格外敏感，看著眼前那高壯的身影，心情也變得若得若失起來。

  兩人沿著貧民窟的街道一路走去，沿途行人偶爾會對這兩個陌生面孔感到疑惑。但貧民窟的生存守則中有一條很重要的規矩就是——別亂問，別亂說。

  兩人行走在街上時，走在前面的贊甘忽然頭也不回地問道：「呃……蒂法，我有跟你提起過我的其他弟子嗎？」

  「偶爾會提起吧，畢竟您是享譽世界的武術導師，弟子遍布全世界。」

  蒂法歪了歪頭：「師父，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了？」

  贊甘放慢了腳步，與蒂法並肩前行，語氣有些古怪：「那我有沒有說過，你是我收過的弟子中天分最高的那一個？」

  「哎嘿嘿，好像說過吧？」

  師父其實經常這麼誇讚自己，蒂法雖然不是那種容易自大的性格，但也對自己修習武術的天分頗具信心。

  「事實上……我對你說謊了，蒂法。」

  贊甘撓了撓後腦勺：「你修行贊甘流武術的天賦確實頂尖，但你不是我收的弟子中天分最高的那一個。」

  少女又歪了歪頭，師父忽然說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時，兩人走到街道盡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略顯空曠的交叉口，三條街道在此處交匯。交叉口中心位置是一間破舊的酒吧，酒吧沒有招牌，從外面看顯得十分陳舊，甚至連玻璃都碎了好幾塊。

  越過酒吧再往南邊看去，遠遠能看見一座兩層的簡陋公寓。

  贊甘順著少女的目光向酒吧看去，然後搖了搖頭：「這家酒吧荒廢很久了，據說老闆出了事，也沒人接手……真可惜，上次來的時候我還想在這裡喝一杯來著。剛才說到哪了？哦對，我的弟子眾多，你在這些弟子里的天分能排到第二，確實是一個修行武藝的好苗子。但還有一個小子，他才是天賦最高的那一個。」

  「您想跟我說的，是這個排名第一的……師兄？」蒂法試探地問道。

  「對。」

  贊甘帶著蒂法朝那棟兩層公寓慢慢走去，邊走邊說道：

  「你這位師兄算是個……怪人，各種意義上的古怪。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他的【才能】。」

  「才能？」

  「沒錯，無與倫比的【才能】。我問你，你從接觸【鬥氣幻光球】到真正入門花了多久？」

  「嗯……大概四個月吧？」蒂法對於這個招式記憶猶新，因為她到現在也僅僅是入門，遠未能稱得上是精通。

  「你知道你這位師兄花了多久嗎？」贊甘神神秘秘地問道。

  少女搖了搖頭，表示好奇。

  贊甘朝她豎起一根手指，蒂法好奇地問道：「一個月？不會是一周吧？」

  「一個小時。」

  贊甘語氣嚴肅：「這還不算我給他演示這招的時間。」

  蒂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正因為她真正系統地修行過贊甘流武術，所以才清晰地知道【鬥氣幻光球】到底有多難修鍊。一個小時……這就是真正的天才嗎？

  她好不容易才擺脫掉莫名沮喪的情緒，向贊甘問道：「師父，您忽然提起這位師兄，難道他也住在米德加？」

  「事實上他就住在那個二層公寓當中。哦對了，這家公寓叫【天望庄】，房東太太跟我是老相識，雖然嘴巴碎點但絕對是個好人，如果你能住在這裡的話我也會稍稍安心一些。」

  說著，兩人走到了公寓前。

  公寓整體是兩層結構，金屬樓梯在公寓外側，二層共有三個房間，一層似乎是房東自用的住所。

  隨著一陣狗叫聲，一位滿頭花白長發緊緊扎在腦後的老太太緩緩走出門來，身後跟著一條毛色發白使勁晃著尾巴的老狗。

  「瑪蕾！哈哈哈！最近過得還好嗎？」

  贊甘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著走過去，想要跟那個名叫瑪蕾的老太太來個擁抱，卻被後者一臉嫌棄地用手擋在身前，嘆了口氣說道：「贊甘，你肯定不是來還錢的……說吧，又需要借多少？」

  贊甘尷尬地摸了摸腦袋，結結巴巴地說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來……呃，打個招呼。那什麼，來，蒂法，這位美女是瑪蕾，天望庄的房東太太。」

  蒂法略顯局促地挪過來，朝瑪蕾深深鞠了一躬：「您、您好，我叫蒂法，非常高興認識您……師父向您借的錢是被我用掉的，我一定會努力賺錢儘快將錢還給您的！」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瑪蕾抱住，輕輕拍了拍後背安撫道：「別急別急，你這孩子還當真了。我跟你師父熟得很，我倆相處的方式就是這樣，抱歉嚇到你了。」

  瑪蕾一邊安撫著蒂法一邊看向贊甘：「借錢是為了給這孩子治病？」

  她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來蒂法臉色不對勁，顯然是大病初癒，還需要繼續休養。

  贊甘摸著後腦勺：「她是我的弟子，家裡人全都已經……加上她受了重傷，我只能帶她來米德加。那家醫院收費很高，瑪蕾你知道的。」

  瑪蕾哼了一聲：「如果你早說借錢是為了給這樣的好孩子治病，那我說什麼也會幫你湊齊醫療費。不過米德加中心醫院的收費價格可不低，至少得有幾萬GIL，你從哪兒弄到的錢？」

  贊甘朝二樓方向指了指，表情古怪。

  瑪蕾立刻會意：「你想讓他幫忙照顧這孩子？別做夢了，那小子有多古怪你可比我清楚得多。」

  「所以我才要登門拜訪啊，畢竟從他那裡借的錢可不是小數目，我短時間內不可能還得上。」

  贊甘攤開手苦笑了一下：「雖說有師徒之名，但我其實沒教他多少東西，反倒是被他幫了不少忙。那孩子其實心地挺善良的，就是對陌生人比較……」

  「【冷漠】。」

  瑪蕾沒好氣地說道：

  「我對他只有這一個評價。好了好了，他應該沒出門，202號房間。」

  比起對贊甘的不客氣，瑪蕾對蒂法就溫柔多了，柔聲安撫道：「如果你想在米德加生存下去，有時候需要稍微厚一點臉皮。樓上那小子有真本事，就是嘴巴太臭而且為人特別古怪，如果他說什麼怪話……別往心裡去，他對認識的熟人還算比較靠譜，嗯，大概。」

  瑪蕾的安慰反倒起了反作用，蒂法心裡更害怕了。如果放到平時，她很可能就直接跑走了，但師父為了自己都豁出了臉面，自己怎麼能拖後腿？

  在心中為自己再三鼓勁，少女隨著贊甘沿公寓外側的金屬階梯向上走去，輕薄且略顯銹跡的金屬台階每一次被踏上都會發出牙酸的咯吱響聲。

  「201……202，就是這裡了。」

  贊甘站在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他這個當師傅的顯然也有些緊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對大債主而產生的心理壓力。

  咚！咚！咚！

  有節奏地敲響三次房門，贊甘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前，蒂法則一臉忐忑地站在他身旁。

  咯吱——

  門被緩緩拉開一條縫，屋子裡光線異常黯淡，蒂法也只能透過門縫看到半顆腦袋——如鳥窩般亂糟糟的黑色微卷及耳短髮，樣式老土的眼鏡，平平無奇的面龐，還有半耷拉的死魚眼，總體看起來十分年輕也就不到十八歲的樣子。

  這就是師父所說的天才師兄？呃，跟想象中的差別好大！

  門后的腦袋就這樣透過門縫與贊甘對視，一言不發。

  「海瑟！哈哈哈！最近過得還好嗎？」贊甘攤開雙臂似乎想要化解這令人難堪的安靜。

  「贊甘。」

  被稱作海瑟的黑髮年輕人似乎自我確認地念出贊甘的名字，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嘭』的一聲猛地關上房門。

  「……」

  蒂法擔憂地看向渾身僵住的贊甘，她活這麼大還從沒遇到過如此尷尬的場景。

  贊甘早就熟悉了海瑟的脾氣，毫不氣餒地繼續敲門，還是有節奏的三下敲門規則。

  門后安靜了一會，再度拉開一條縫隙。

  海瑟的聲音毫無起伏波動：「我前後總共借給你26460GIL，不用還了，就當我孝敬你的。」

  「真的？太好了……啊不對，我這次來不是說這個的。」

  贊甘先是面露喜色，然後看到身旁的蒂法后猛然醒覺，趕緊抵住門不讓海瑟把門關上：「別關別關，海瑟，你就不想知道我借這麼多錢是為什麼嗎？」

  「不想，鬆手。」

  「海瑟，就聊兩句，聊兩句好吧？好歹咱倆師徒一場……好吧，我承認在五台那次是我坑了你，但那不是意外嘛！」

  感覺門后的力道越來越大，贊甘果斷認錯。

  「……五台那次的賬我們以後再算。」

  海瑟不再試圖關門，而是將目光投到站在門外局促不安的蒂法身上：「贊甘流武術修行得不錯，但是受過重傷……米德加中心醫院？」

  贊甘趕緊點頭：「對對對，只有米德加中心醫院才能治蒂法的傷。我這次專程過來就是為了帶蒂法來感謝你，沒你的資助，恐怕這孩子真的會死。」

  蒂法急忙鞠躬說道：「非常感謝您，海瑟師兄！」

  眼鏡後方的黑色眼眸從贊甘身上轉移到蒂法身上，來回看了幾圈，海瑟這才徹底打開房門：「進來說吧。」

  說完，他向著裡屋走去，房門就這麼敞開著。

  蒂法直起身子，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贊甘。後者則長舒一口氣，朝蒂法點點頭：「還好還好，沒把咱們直接趕走就說明有戲，進去吧。」

  就算海瑟再鐵石心腸也不會對如此可愛的師妹擺臭臉吧？贊甘這次心裡有點底了，趕忙帶著蒂法走進了202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