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7.第437章 打蛇不死
「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錢惟昱在抱朴院中一處涼亭閑坐,一邊享受著小道姑張湛然的茶藝服侍,一邊聽取著顧少妍剛剛從汴京那邊拿到的加急情報——也就是趙普被趙匡胤作為紙幣超發一案的全權黑鍋王推出來,罷相以平民憤這樁事兒。一邊聽著,嘴裡還碎碎念著一些讓張湛然聽得半懂不懂的奇怪言語。
張湛然么,其實也不能算「小」道姑了——因為她今年也已經有24歲了,不過依靠道家修行的駐顏之術,張湛然歷來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紀要小那麼兩三成,故而形貌正如十七八少女一般明艷欲滴,正是最芬芳馥郁的年華,以至於原本比她小的周嘉敏,在這一點上都要偶爾嫉妒於她。
此刻,聽了錢惟昱的自言自語,小道姑不免一邊烹茶一邊嘟嘟嘴地傲嬌:「大王這是說的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趙普失勢了,能對北朝國力有多大影響不成?沒得為了這點小事,耽誤了大局進取,還要繼續給北朝金銀財寶以緩其心,何苦來哉。」
錢惟昱笑笑,也不去理睬,這幾天他承受的壓力可真是不小,畢竟常人無法理解的隱忍,對於士氣的打擊太明顯了,哪怕他躲進行宮每天只和女人打交道,少見朝臣,也躲不過聒噪——因為連他的女人都已經開始紛紛忍不住勸諫了。
「不過忍一時而已,這不都過去了么。此前所作所為,也不過是誘導趙匡胤狂妄罷了——趙匡胤此人,什麼都果斷,但是性格上就是唯有一點不足:太過擔心身後之名了,許是他看到了劉邦殺韓信彭越英布,雖然漢書為其大殺功臣之動機隱晦,然千載之後劉邦在世人口中依然不免一個涼薄小人之名。
趙匡胤不想落下劉邦一般涼薄的身後名,又想做劉邦的事情,結果便是不夠果斷——他以為一個杯酒釋兵權,就能起到和殺盡功臣一般無二的效果。他以為把趙普罷相貶斥便能起到和拿趙普的人頭給天下被濫發紙幣害得傾家蕩產的百姓泄憤一般無二的功德。殊不知,身後名是好了,卻讓心懷怨望之人活了下來。自古君疑臣則死,臣疑君則反,他把心懷怨望之人打殘了又不斬盡殺絕,將來定然死於小人反噬之手。」
「什麼?大王是說,就憑那趙普……」
「趙普當然不算啥,他一個無德文賊要想反宋,那是痴人說夢。但是只要趙普也如趙匡胤一般低估我吳越,自以為滅蜀之後,便與我吳越成晉武帝烏程侯、隋文帝陳後主這般局面,那他趙普便說不定會鋌而走險借勢……」
錢惟昱淡然解釋了一番,只差把「金匱之盟」這個穿越者才知道的歷史專有名詞吐出來了,隨後轉向顧少妍正色問道:「既然如此,和蜀地舊將全師雄那條線可搭上了么?寡人讓職方司秘密在青城尋訪的王小波、李順這二人,可已經控制在手中了?」
顧少妍恭恭敬敬地回奏說:「回稟大王,那王小波與李順二人,職方司可是從兩年前就開始暗暗尋訪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半年前才由咱的人聯絡結交。只是在蜀國滅亡之前,都沒有讓他們幹什麼事情,只是時常隱蔽接濟結交而已——卻不知是否是大王要的人了,王小波此名還算少見,大王又明確了籍貫,應該不會弄錯,那叫李順的……職方司的人查訪之間,光是在青城山周遭各縣便尋訪到過至少三四個叫李順的,最後還是通過這幾個同叫李順的人與王小波之間的關係結交遠近,才大致確認下來——不過那都是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不知大王如此千辛萬苦對這二人寄予厚望是何道理。」
「你的人尋訪到王小波、李順時,這二人做何營生?」
「那王小波最初不過是在一夥大私茶販子手下幫閑,做些押運打點的活計,沒什麼本錢,不過是為人仗義,在青城一帶的私茶販子中有些名頭。李順原是青城茶農,自有數百畝茶山,雖不是佃農,卻也算不上豪族。趙宋入川之後,茶榷的查禁比孟昶時更嚴,而且王全斌還新設了『博買務』專斷鹽茶布匹蜀錦定價,一切百姓產出上述物資盡皆要官價和買給朝廷,而後朝廷再轉賣給取得了榷商資格的豪商進貨,種茶農戶被盤剝甚重,這李順後來的近況也頗為惡劣。
臣妾當時見大王對這二人頗為看重,倒是讓我職方司掌控的吳越商人秘密接濟了王小波與李順一些錢糧,這王小波有了本錢,如今倒是自立門戶,做了青城周遭最大的私茶販子,也有了幾百號丁壯人馬,都是敢死之士,咱職方司也參雜了十幾個精幹之人在其中,頗能影響那王小波。李順那邊,原本有豪族掛靠了宋軍將領,試圖用免稅特權吞了李順的地盤,把他變為『旁戶』,這李順骨頭硬,如今是靠著咱的錢糧硬挺著、通門路關係,雖然被盤剝重稅,也不肯賣掉祖宗產業,旁人還以為是這李家祖宗產業富厚,一時不肯鬆口,只怕將來還要變本加厲搜刮地對付他。」
「一個是私茶販子,一個是茶莊的莊主,恩,這般身份,那便不會錯了。」錢惟昱在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傢伙可是後來讓趙光義足足喝一壺的狠角色,歷史上二十年後「王小波、李順起義」在四川鬧起來的時候,最強盛時還佔領成都達兩年,宋人光靠川中駐軍根本擋不住這兩號人,最後還是從關中、漢中調遣了援軍入川才撲滅起義。
錢惟昱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道:「那全師雄的情況呢?」
「全師雄乃是后蜀金州防禦使全師朗之族弟。如今也有五旬出頭年紀了,其兄全師朗當年在前蜀時就鎮守漢中以西、嘉陵江周遭等金州三州之地,郭崇韜率軍攻滅前蜀時,全師朗與后蜀軍交戰數次皆敗。后自請求和拒收漢西貧瘠之地,孟知祥時也不予計較。孟昶繼位后,十餘年間徐徐削奪各方軍閥,全師朗老死後,其族弟便在漢中以西金州等處苟延殘喘,倒是宋軍入境后,當蜀軍漢中留守韓寶正戰死後,這全師雄便旋即降宋,幫著王全斌帶路攻蜀國。如今反而官位兵權比在孟昶手下時更高。因為地位較高,此人比王小波要好找很多,只是蜀國覆滅之前因為其身居軍職,倒是不敢與之串聯。這條線也是最近才搭上的;以臣妾觀之,此人不過是一個佞幸小人罷了,只怕是比王小波更加沒什麼用。」
「小人有小人的用處,若是都是貞烈之人,只怕早就為孟昶殉國了,還能活到今日么?既然要謀蜀,自然要學會連無膽鼠輩也用起來。」錢惟昱給顧少妍上了一課,最後一句話卻是沒說出來,那就是以全師雄為代表的一撮四川本土將領,可是在王全斌大肆搜刮之後不過一兩年間,就因為宋人壓榨過狠而發動過兵變的。只是這批人不代表底層受壓迫最終的人,鼓動不起百姓,所以起事的時候沒能使用出「把敵人的兵變成自己的兵」這種尤里級別的技能,鬧騰得沒有王小波大罷了。
……
確認了北國的變故之後,以及聯絡了蜀地的各方可用實力,吳越的戰爭機器終於偷偷運轉了起來。在海外殺人放火輪訓數年的吳越軍隊,到了此時才終於徹底安靜下來了,經過數年實戰練兵后淬鍊出來的精銳部隊,全部回到了諸暨大營集結整頓,隨後經過杭州,由錢惟昱分批親自激勵、檢閱、犒賞,然後分別派往各處防區。
十萬北府兵分出了八萬之眾,分四路,在開寶五年入夏之時由盧絳、胡則、孫顯忠、劉彥琛分別率領;部署到了廬州-江州防區、金陵防區、和州-滁州-清流關防區和潤州(鎮江)-揚州防區四段正面,把吳越國如今在淮南的要害隘口與江表咽喉之地盡數護住——在此之間,這支北府兵除了派出去輪流到高麗、麻逸殺人練兵之外,但凡平素休整的時候都是留在杭州駐紮的。此刻主力盡出,只留了兩萬人守衛杭州,顯然是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動。
親從都主力,也被分出了三四成人馬——大約是步軍四軍十六廂、八萬多人,騎軍一軍四廂、兩萬餘人,陸路總兵力十萬,從江表兩浙的傳統防區移出,被派往湖廣。由於氣候的原因,這支部隊會在湖廣渡過一年中最炎熱的盛夏,以作最後大戰前的氣候適應。然後在這一年天氣轉涼之後進入雲南。當然了,這些親從都的調動上,外部絕對是看不出什麼大軍發動之前「糧草先行」的蛛絲馬跡的。吳越國數年來在滇北川南陰蓄實力的部署,讓大軍所需軍糧火藥火油戰船駝畜等項均不需要戰時調運,被細作快速偵知其具體動向的機會也要小得多。加上此前兩年親從都對南洋地區輪換用兵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慣例了,在沒有反面證據的情況下,便是北國細作也不好多事揣測。
吳越人這邊萬事俱備,北朝那邊的局勢表面依然欣欣向榮,整個開寶五年因為蜀地金銀的流入讓北宋的市場和財政顯得頗有復甦之態,至於蜀地的銅錢、絹帛緞匹這些因為蜀道艱難,轉運沉重而暫時運不出來。負責轉運蜀地財富的「日進綱」已然成了押運錢糧的常例——要知道,歷史上蜀地搜刮的財富,可是到趙匡胤死的時候還差一點兒沒有搬完,對蜀地財富的掠奪幾乎成為了趙宋的長期國策,也相當一部分支撐了後來趙宋滅南唐時的軍費財政所需。如今這個時代才掠奪了一年,又怎麼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