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第436章 趙普罷相
吳越人的兩路秘使自以為偷偷見了趙普和趙光義,這種事情在汴京城這樣的地方,當然是不可能長久瞞下去的,不出數日,趙匡胤肯定會得到一些風聲。尤其是趙普那邊,因為吳越人是帶了一堆裝黃金的腌菜罈子去的,就更隱瞞不過皇城兵馬司和並不職方司的眼線了——站在吳越人的角度來說,這般送錢的作為並沒有問題,因為吳越人至今都「應該」不知道四年前給趙普送巨款那次就已經被趙匡胤截獲了。
所以說,一般情況下見了吳越使者的一方都不會裝作沒事人那般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而是會在會面之後一個恰當的時機主動在於趙匡胤的閑聊中提起這回事,只是對於吳越人和自己談了什麼內容方面一筆帶過,或者給個更加合理的解釋,那麼以趙匡胤不願意讓臣下著相感受到自己的不信任的情況下,這件事情才算過去。
或許是巧合吧,在趙光義見了吳越人的秘使之後不過兩天——當時孟昶還沒死,花蕊夫人也還沒有被趙匡胤收入後宮——趙匡胤便下了一道人事變更的旨意,讓皇長子、如今已經16歲的趙德昭由兩年前任命的貴州防禦使官職,改為升任山南西道節度使、總督秦鳳關中各地,不過因為趙德昭年紀實際還小,所以暫且只是調到長安留守歷練,具體的方面大事還有其他幕僚副署官吏協理。
宗室人員的調動,對於趙光義來說總是格外敏感的,他今年28歲,趙德昭這個侄兒雖然比他晚一輩,但是論年紀只比他小12歲。若是再稍微歷練幾年,定然可以讓朝中人心歸附,無人敢質疑這位「儲君」的地位——雖然時至今日,皇兄趙匡胤都沒有表露出過任何設立儲君的企圖,但是也沒有給趙德昭封過任何王爵。很顯然,如果趙匡胤不是想等趙德昭年紀再大一些、局面再穩定一些再考慮立儲的事情的話,是不會連一個親王的封號都不給的。
只有趙光義知道自己的兄長在擔心什麼——周恭帝7歲登基,旋即失國;再往前追溯一代,漢隱帝19歲登基,也是旋即被郭威幹掉,這兩個例子到了本朝都是被作為「國無長君」的反面教材論述的。趙匡胤一直心中猶豫,無非也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健康狀況很有信心,深信可以活到兒子二三十歲都沒問題,那樣至少可以蓋過漢隱帝劉承佑這個夢魘;同時也希望讓趙德昭更快建立威望,到時候讓天下人不會三心二意。
不管怎麼說,當趙光義聽到侄兒被皇兄再次提拔歷練之後,他終於有些坐不住了,於是便選擇了主動入宮和皇兄聊一聊,順帶在不經意中解釋一下吳越人到底找他談了什麼話題——從趙光義的口徑說出來的,無非也是吳越人在他面前哀求乞憐,請趙光義在趙匡胤面前幫襯著說一些求饒的話罷了。當然趙光義因為忠於大宋,自然是把吳越人懇求的事情一五一十向皇兄坦白了。
趙匡胤聽了趙光義的坦白之後,眼中便閃過了一道冷厲的精光:「吳越人還找了則平?也是說的這事兒么?」
「怎麼?皇兄不知道么?臣弟還以為趙相也已經向皇兄陳情過了呢……唔,不過那也只是吳越人為了安撫臣弟的一面之詞罷了,做不得準的,許是吳越人怕臣弟不敢做這個勸說皇兄的出頭鳥,才詐稱趙相答應了他們所求呢,這定然是吳越人的挑唆之計。」趙光義故作無辜地輕鬆對答著皇兄的提問,表情中看不出絲毫破綻。
「沒事,這定然是吳越人的離間之計——不過這事兒也就當沒發生過,三弟千萬別和則平說起,免得則平多心便是了。」
「是,陛下,臣弟理會得。」
……
趙光義找趙匡胤坦白之後,並沒有坐視事情的發展,他離宮的時候,故作不好意思地和趙匡胤身邊的新服宦官王繼恩說了幾句:「王公公,恰纔孤覲見陛下時,卻是不慎說漏了嘴兩句,您在旁也是聽到的。孤本是無心之失,若是真箇害得陛下與趙相起了嫌隙,不是罪過?然藩王結交大臣,自古乃是大忌,孤雖然問心無愧,也不好勸說。王公公每日隨駕,朝臣覲見陛下時多在側服侍,孤倒是要勞煩王公公幫襯著提點一下趙相,若是尚且猶豫、本心不壞,不如及早向陛下坦白——這也是為了國家大計,還望王公公莫要避嫌。」
「晉王客氣了,恰纔晉王與陛下所言也不避著老奴,老奴自然心中有數。趙相也是素來一心為國的,縱然偶有私心,在對陛下的忠心上卻是絕無問題,老奴也看在眼裡。若只是一言提點,自然會幫襯著君臣和睦。」
「王公公深明大義,孤感佩至極!如此,便言盡於此了——啊,上次聽聞宮中小廝言及王公公有咳喘宿疾未愈,早春陰雨又有寒腿併發,孤倒是有海客送來些禮物,其中尋得南疆茯苓調和麝香追風膏,診治寒腿頗有奇效;又有蒲甘國得來的靈芝,哮喘恰好對症。今日便讓人帶了些來,王公公還要保重身體,才好服侍好陛下。」
「哎呦,這可是承受不起,老奴如何當得晉王殿下掛心賜葯……這便,卻之不恭了。」
王繼恩那裡打點了一番之後,趙光義才當起了甩手掌柜,次日小朝會的時候,王繼恩趁著趙普奏事完畢出宮的時候,不經意地在宮門外偶遇說了兩句,結果再後來第二天,趙普便帶著二十瓶黃金和一封吳越王的秘書恭恭敬敬秘密敬獻給趙匡胤,說是吳越人再次試圖賄路他趙普、代價是讓趙普幫著吳越人在皇上面前說好話,然而他趙普素來對皇上忠心不二,收錢雖然平素也有收,但是若要收了錢后干一些有害於國家的事情,那是萬萬不能的——於是他便把贓物和密信全部直接交公了。
趙匡胤冷冷地看都沒看,便說此事就此擱著不必提了。轉頭一查對,有了上一次的打底,便知道趙普又做了手腳。以趙匡胤的器量,原本對於執宰受賄這樣的事情還是很大度的——他向來自詡漢高祖一般的人物,漢高祖為了破項羽,在滎陽之戰中給陳平四萬斤金任意花費,對具體用途不聞不問,最終陳平雖然自己貪墨了相當大一部分,但是至少也收買了項羽左右之人,實現了離間亞夫范增、令項羽自斷一臂的戰略目的。若是可以得天下,手下得用文官貪財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這個趙普,似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了趙匡胤的忍耐極限——趙匡胤可不覺得趙普此人的計謀該值二十萬兩黃金,趙普能為趙匡胤乾的臟活,換個人雖然不一定能幹那麼好,不一定能把黑鍋背得那麼清爽,不讓主子身上沾染到一絲污穢,但是也不至於說離了他趙普這大宋的江山就玩不轉的程度。至於是否是吳越人故意設計陷害趙普,趙匡胤更是直接否決了這種可能。
事情放了幾天之後,一件讓汴京政壇深受震動的大變故終於發生了。同列宰相的盧多遜也不知是受何人授意,奏表彈劾朝廷紙幣超發、濫發,監管不力諸事宜,乃至部分官府壟斷官辦營生舞弊情狀。這些事情的弊端問題,朝中大臣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因為其中超發紙幣搜刮百姓的好處大多是朝廷拿走了大頭,所以也沒人挑明了說罷了。盧多遜剛上奏的時候,滿朝還莫名驚詫,然而皇帝趙匡胤卻好像是事先毫不知情一般,居然真箇要求徹查。
不過旬日——也就是孟昶毒死、花蕊夫人被強納入後宮之後沒兩天——這件大案居然便初步有了眉目。朝廷認定是宰相、同平章事趙普為首的一小撮官員在這為期三年的朝廷印發紙幣維持財政的操作過程中多有私利貪墨諸般不法事宜。趙匡胤隨後大怒,命令將案情昭告天下,甚至還下罪己詔反省自己「用人不明、察事不徹」的過失,大意便是讓天下百姓對於紙幣濫發的事情就此揭過容忍,「因為其中相當一部分民財都被趙普給變相榨取了」。
一時之間,群情洶洶,趙匡胤再擺出一副法外施恩、念及趙普原本的功勞,免去刑罰,僅勒令去掉宰相之職、降級為河陽節度使。同時罰俸一年,並追比部分貪墨贓款,累計突出來了贓款黃金七八萬兩——當年錢惟昱兩次給趙普送的金子當中,趙普私自匿下的那部分,如今又有十之八九被吐了出來。趙普本人在凄風慘雨中離開了汴京到地方上任,感受到了他一身中第一次罷相的窘迫。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句話對他來說絕不是古書上的紙上談兵,而是切切實實懸在他頭頂的利劍——只要有需要,只要他不再有利用價值,趙匡胤完全會拿他幹完臟活后便改行拉仇恨、平民憤。
趙普沒有打算出賣任何人。到了他這一步,攀咬別人是不明智的,那樣只會讓他更加孤立,在趙匡胤眼中的印象也會更加惡劣。然而他自己雖然不想攀咬別人,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不知道什麼原因,對於「趙普為什麼會知道趙匡胤當年看過錢惟昱給趙普的那第一封密信」的問題,最終歸根結底一切嫌疑居然推到了趙匡胤最為信賴的王繼恩身上。當然,考慮到王繼恩只是一個宦官,沒有什麼對外的劣跡,就算拿下了也沒什麼民憤可以用他來平,所以趙匡胤也就沒有多事。只是,趙匡胤知道王繼恩幹了,王繼恩也知道趙匡胤以為他幹了什麼,一件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就這樣慢慢發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