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要去當人質?
蘇州大戰落幕後五天。畫面再一次移到金陵清暉殿,李璟和一群朝臣正在進行朝會,不過李璟的心思卻完全心不在焉。而那些此前戰敗逃回的將領們也已經到齊,重新回到金陵城裡等著挨訓。
南唐皇帝李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鬱悶過。
過年之前,吳越人的一記響亮的左耳光,把他從魏岑吹捧的「異日求陛下授臣魏博節度使」這一意淫中打醒。
當時他還以為以大唐南滅閩國西破馬楚的威風,吳越人的勝利一定只是暫時的僥倖。那只是因為「雄霸南國」的南唐軍隊客場作戰,才「不幸偶敗」。
但是半年過去了,吳越人的右耳光又來了,就是在蘇州-常州戰場,徹徹底底把他打醒了。如今的吳越人,不是你南唐隨便抽調點兵力就可以碾壓的;那是一個和南唐-楊吳爭霸江東相持了四五十年的大敵,別以為你李璟在福建湖南取得了點小成就,就找不著北了!
這一戰,南唐軍零零碎碎加起來,又損失了將近2萬人,而且蘇州沒攻下不說,還在吳越人的快速防反中丟掉了常州外圍的兩個小縣城無錫和江陰——
皇太弟李景遂在水師兵敗之後打的太保守了,唯恐常州有失,又怕吳越軍水路斷後包圍、前軍糧草儲備不足出意外,結果五萬大軍一路直接退到常州,都沒有分兵去救援無錫和江陰。結果無錫江陰兩縣的縣令一見皇太弟帶著大軍過其門而不入直接跑回常州了,一時惶恐開門投降了吳越人。也許在李景遂看來,那些小縣城不值一提吧。
可是,不甘心啊!吳越國傳到現在四十多年,連皇帝都沒稱,至今還是安安分分做節度使,被中原王朝授予個吳越王的稱號。而自己可是稱帝了的,堂堂一個「天朝上國」,被一個小邦打成這樣,終究是很丟人的,面子上的事情,終歸抹不下來啊。
「該不該不顧一切起傾國之兵找回場子來呢?
聽說北方的新帝劉承訓下旨讓大將郭威率領河北眾軍討伐打出『後晉遺臣』旗號叛亂的李守貞,但是郭威出兵半年了都還沒有討平李守貞——這擺明了是郭威想要養寇自重啊;
如此一來,北朝暫不足慮,淮南一帶用來防範北朝的十幾萬大軍都可以調過長江;
楚地的方向,如果不再進取的話,也可以抽出數萬大軍……」
李璟心中暗自盤算著,究竟是要實際利益還是要面子的問題,下面群臣的嘈雜廢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眾位愛卿,別的事情,改日再議吧。今天討論一個重要的問題:我朝下一步對於吳越國,該是如何應對才好啊,大家不要拘束,各抒己見就好了。」
李璟心中的心態,無非就是和七百年後崇禎皇帝聽說流賊迫京師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七百年後,聽說李闖流賊快殺到北京的時候,崇禎心裡也是想跑的,可惜問題是朝臣沒有一個人肯出來提這個建議,背這個賣國的黑鍋啊!要皇帝親自說出投降主義的服軟話語,這怎麼可以!
養你們這批朝臣,不就是給君上揣摩心意,為君排憂解難的么!將來有可能遭致後世歷史罵名的建議,當然不能是直接出自上意了,怎麼也得是「奸臣蒙蔽聖聽」,然後聖君一時不查,才做出了這些決定!
不過,幸好李璟養文臣比崇禎好多了,他不像崇禎那樣老是拿「五十相」的人頭平息黑鍋。而馮延魯兄弟、魏岑等「五鬼」受李璟的恩遇頗多,此時此刻也免不得為李璟開脫。
站在文官隊伍里排在第三班班首的魏岑心中劇烈鬥爭了良久。常滸河戰敗的事情,何敬洙臨死之前把能大包大攬的責任都扛過去了。他作為監軍,僥倖沒有被李璟責罰。
也許是何敬洙臨死之前大義凜然地男人了一把,讓魏岑一輩子蠅營狗苟鼠肚雞腸的心靈受到了一絲震撼。此刻,他覺得,有必要為陛下分憂一下……
正當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出班奏對、請求李璟與吳越議和的時候,一個聲音打破了他的尷尬。
「報!啟稟陛下,吳越國派遣通儒院學士林克己為使,傳遞國書,請求兩國罷兵議和,現已至金陵;沿途守將不敢自專,派出護衛護送至城外,特請陛下示下!」
什麼?吳越人乘勝求和了?一群大臣心中詫異,相顧探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地神色,但是也確信了他們沒有聽錯。
魏岑和李璟都是心中一松,看來面子上的問題,有人來賞臉了。
……
「通儒院」是吳越國獨有的一個館閣官職機構,基本上相當於是中央朝廷的翰林院的職能,再加上弘文館、文淵閣之類的一些雜糅的部門。
之所以吳越國會有這麼一個衙門,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吳越國沒有稱帝啊!沒有稱帝建號的話,你就該奉中原為正朔,怎麼可以有翰林院之類的皇家秘書機構呢?你養一堆「知制誥」的秘書在那兒,是準備「知」誰的「誥」呢?
但是,朝廷的秘書機構辦公廳該有還是得有,所以就改個名字,叫做通儒院,這樣既發揮了功能,又不會僭越。
不過這一次,通儒院學士林克己來南唐拜見,顯然行駛的不是「通儒院學士」的本職工作職權。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吳越國不僅沒有資格設置翰林院,「三省六部」之類的中央朝廷的衙門就更沒資格設立了,而且也不能科舉。(當然,事實上考試取官在吳越還是有的,只不過不敢叫科舉的名號罷了)
既沒有名正言順地科舉制度,也不存在禮部的「外交部」職權需求,所以吳越國完全沒有一套頂替「禮部」工作的科班,每次遇到需要派出使臣的時候,往往就從通儒院裡面臨時拉個人任命為國使客串一把了。
林克己大學士就是這麼一個例子,上個月他還只是一個陪著錢弘佐身邊、按照錢弘佐的口述潤色敕命的普通文學之臣,現在就被抓了壯丁拖來南唐求和——之所以這麼指派,只是因為這份國書就是林學士自己寫的(當然,也是按照大王錢弘佐口述的大概意思潤色出來的)所以大王覺得派他出使業務比較熟悉罷了。
既然吳越人賞臉了,南唐作為已經稱帝了的「天朝上國」也不好和「番邦小國」吳越計較,當下李璟立刻著人招待林克己的使團入駐到迎賓驛,休息一天,次日再行接見。而當天的朝會上,關於應對吳越人的討論也就被暫時擱置,等來日接見之後再說。
一夜無話,次日李璟特旨額外加一次大朝會、在金陵的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務必列席,一同討論接待吳越國使的問題。
天色微明,南唐君臣已經開班朝列,清暉殿下武士羅列劍戟森森,等著吳越使節上殿。
林克己只是一個書生,本來也談不上什麼傲骨,在拜見李璟的時候也沒在禮節上弄什麼彆扭,乖乖對著李璟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給足了李璟面子,讓李璟的心理防線得到了一定的鬆懈。
「敬上大唐皇帝陛下,下國小臣此番前來,全為兩國罷兵修好事宜——我家大王曾言,去歲閩地交兵,兩軍皆是生靈塗炭,然究其根本,不過是我國不臣叛將李仁達暗思叛國、主動與貴國樞密副使査文徽暗自交通、誘其出兵,才導致了兩國此後戰亂不息,實非我王本意。」
禮節上可以讓人,但是道理上是不能讓的,林克己此番前來,別的不說,一開口先要咬死去年和今年唐、越兩國戰爭的大義名分問題——是你們南唐的永安軍節度使、樞密副使査文徽經不住誘惑,被我國叛將李仁達勾引后,擅自出兵侵略我吳越的福州!
當然,至於再前面一年,吳越國出兵救援福州、擊潰圍困福州城的南唐軍、奪取福州城這個「勝利果實」的事情,那是絕對不能說的,一碼事歸一碼事,福州到了吳越人手上之後,就該「落袋為安」,何況在査文徽二次進攻福州之前,南唐已經是認了吳越「事實佔領」福州這個既定事實了的,自然不容更改。
既然是打嘴炮,南唐一方自然是不缺人才的,「五鬼」當中的馮延魯馮延巳兄弟,還有魏岑,都是巧言令色之人,當下和吳越人拼了命的打嘴炮,試圖把戰爭的大義名分搶回來。
除了「五鬼」之外,還有不屬於「五鬼」一黨但是不得不開口辯駁的大臣,比如司職禮部侍郎的周宗,禮部相當於是後世的教育部和外交部的結合體,這周宗本來就是分管的禮法和外交,此時自然也要振作精神和吳越人討價還價。
大義名分這些毫無營養的扯淡扯了約摸半個時辰,吳越人和南唐人都是累的口乾舌燥,最後南唐一方還沒佔到什麼便宜,正當他們準備再戰的時候,吳越人總算是厭棄了這種沒有營養的扯淡,拋出了戲肉。
「對於此次兩國交戰,我王給出的停戰條件是:兩軍各自以目前實際佔領區劃定疆界,從此不再爭執,貴我兩國放還全部戰時俘獲的將領士卒,交換戰俘——」
「胡扯,你們吳越人剛剛佔了汀州漳州泉州,還有無錫江陰,這就想落袋為安?叼哪媽呢這是!」
聽了吳越人的條件之後,南唐一方是群情洶洶,罵髒話的人都不在少數——都是那些此前在旁邊看戲沒開口的武將罵的。
「列位休要急躁,我王的條件還沒說完呢——我王可是願意放回貴國樞密副使査文徽大人的!而且!為了表達我王從此不與貴國為敵的誠意,我王願意派王世子錢惟昱為人質,居於貴國,以證明我國再無與貴國交戰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