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故人
轉眼又是六年。
五十五歲的阿悠即使放在現代,也已經純然是一位老人了,更何況是在平均壽命相對較短的古代,雖然她自覺心智還很年輕,但耐不住街坊鄰裏都一聲聲“婆婆”“奶奶”地叫,喊得多了,聽得多了,導致她現在看誰都像晚輩。
“寧奶奶好。”
“寧婆婆,是去街上嗎?”
阿悠手掛著菜籃,一路回應著路人的寒暄,一路悠悠然走著,六年的時間實在不短,久到從前還覺得她是個怪老婆子的人紛紛改觀。你對世界微笑,這世界就對你微笑,就像現在,哪怕隻是普通地上街買菜,她也依舊能感受到人們身上散發出的溫暖,哪怕很淺淡,哪怕很容易失去,對於她這個孤身的老婆子來說,也已經夠了,她從未想求得更多。
市集與往日並無不同,倒是角落裏新擺了一個攤子,無數孩童圍著,甚是熱鬧。
阿悠好奇地走過去,一看,笑了,這獵人不知從哪裏掏來了好大一窩兔子,怨不得能引來這麽多孩子,白花花,毛茸茸,軟乎乎,就像春季的蒲公英,光是看著就讓人心頭發軟,可不引人歡喜?
她看了片刻,忍不住也伸出手去摸了摸,無意間卻打到了另一隻手。
“對不……”她縮回手扭頭想表達歉意,而後愣住。
看向她的人,同樣愣住。
雙方的眼神最初都有些迷惘,仿佛感知到了什麽,又仿佛在確認著些什麽,因為,他們實在分離太久太久,也都變了模樣,而後,那眼神漸漸明晰,清澈,了然——時隔多年,他們都毫無妨礙地認出了對方,也許,這就是所謂朋友吧。
阿悠笑了起來,輕輕一步跨過了那些斑駁的光陰,熟稔地衝對麵已不再年輕的道長打了個招呼:“太清小哥,不,現在該稱呼老哥才對,好久不見啦。”
“……夫人,的確好久不見,可還好?”
“你看我好不好?”
太清忍不住也笑:“自是極好。”
如今的太清的確不能再用“小哥”來稱呼,雖道袍和身形與過去相比沒有太大差別,發絲卻和阿悠一樣白得很厲害,這些霜雪被他盡數用玉冠束起,與過去披散的模樣完全不同。臉上生出了皺紋,唇邊蓄起了銀白的胡須,現在的他,已經完完全全是一位老人了。
這位老人的眼中,倒映著另外一位老人的影像,如這裏所有同年紀的人一般,她身穿淺灰色的麻布衣裙,卻比誰都拾掇地幹淨整潔,銀白的發絲簡單綰起,隻簪了一根看來十分眼熟的木釵,從前年輕的容顏如今已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歲月的紋路,笑起來卻與過去無甚區別,很是親切,捉弄人時仔細去看卻又有一絲狡黠。
多年之後的再次相見,皆是滿身塵土風霜,如同趕了很久的路才遇上一個相逢,卻已然時光易逝,青春不再,當初分別時,也許誰都料不到,再次相見會是這般滄桑模樣。
但即便如此,故人再會,總是欣喜多於傷感。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那便叨擾了。”
太清跟在她身後,直到這時,阿悠才看到,他的背後居然還掛著兩隻小尾巴,她愣了愣,下意識問道:“這兩個是你兒子?”
“……”
“……”
“……”
好半天,太清才回過神來,無奈道:“夫人想太多了。”
“也是。”阿悠看了看那兩熊孩子,又看了看太清,“你這年紀也生不出這麽小的孩子。”
“……”
“……”
“……”
阿悠瞧著老道長一臉無語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我開玩笑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不經逗。”一看那兩孩子穿著瓊華道服就知道是弟子,偏偏太清小哥這麽多年來幽默感卻未增強,當真可惜。
“……”被噎了數次後,太清終於想起了這種時候應該要轉換話題,其實也不怪他,多年未做技術不熟練啊……他轉頭道,“玄霄,天青,來見過……師叔。”
“師叔?”熊孩子之一湊過來,頗為八卦地問道,“師叔怎麽不住在瓊華?”
“天青師弟,請慎言。”熊孩子之二皺眉。
阿悠再次深深地感覺到,瓊華收徒絕對是以長相為先決條件的,比如這倆孩子,看著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卻皆是長相英俊,一如晴日春風,一如蒼嶺霜雪,實在各有千秋,最難能可貴的是年紀雖小卻已氣質不俗——一個灑脫不羈,頗帶些許江湖浪子氣息;另一個則嚴謹沉穩,更有幾分天生威嚴模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後者她看起來,倒很有些熟悉感,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樣的想法不過恍了一瞬,阿悠隨即微笑著回答了疑問:“我不算瓊華弟子,我夫君才是,不過我們很多年前就下山居住了。”說罷看向太清,“你倒收了兩個好徒弟。”
“那是自然。”太清老哥很不謙虛。
阿悠手中籃子一遞:“見我這老人家受罪都不知道幫把手,還為人師表哩……”
“……”太清輕咳了一聲,默默接過籃子,走了幾步後忍不住還是說道,“夫人,我如今也是老人了。”
“我比你年紀大。”
“……”
“等等,你剛才讓他們喊我師叔是不是占了我便宜?按年紀算,怎麽著我也應該是師伯啊。”
“……”夫人還是這麽愛欺負老實人!
兩人說著說著,自然沒注意到,兩熊孩子已經悄然地掉了隊。
“師兄,你說那位師叔和咱們師傅是什麽關係?”
“……”
“看起來關係很好,好像認識很多年了。”
“……”
“師兄你倒是說句話啊,不過入門這些時日,我原本以為師傅他老人家根本不會笑,沒想到……”
“師弟慎言,怎可在背後編排師傅的不是?”
“……唉,總是慎言慎言,師兄你簡直比師傅還古板。”